信紙,從葉衛青的手中滑落。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重重地癱倒在龍椅上。
神魂巨震。
追悔莫及。
這些詞語,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種……將心臟活生生撕裂,再撒上一把鹽的劇痛。
“來……來人……”
一個太監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
“去……去查!木子于的弟、妹!立刻!馬上!把他們給朕找回來!!”
他嘶吼著,狀若瘋魔,“不惜一切代價!!”
太監被他猙獰的模樣嚇得一激靈,屁滾尿流地跑了出去。
御書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葉衛青就那么坐著,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
殿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還是那個太監,他的臉上,是比之前更加濃重的恐懼。
“陛……陛下……”
“人呢?”
“回……回陛下……”太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渾身抖得像篩糠。
“您……您下令抄家……木府家仆盡散,護衛被撤……昨夜,城外安置流民的村落嘩變……”
“木……木公子為護其妹,被……被饑餓的亂民……分……分食……”
“小姐……投井自盡……官兵趕到時……只從井里……只撈起一具被泡得浮腫的殘尸……”
轟!
分食……殘尸……
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四座大山,轟然壓下。
葉衛青猛地向前一傾,一口腥甜的鮮血,抑制不住地噴涌而出,染紅了面前的龍案,染紅了那堆積如山的奏折,也染紅了他眼中的整個世界。
“是朕……是朕殺了他們……是朕……”
他真的……悔了。
而就在此時,那一直靜立在殿中,如同雕塑般的霍去疾,動了。
他緩緩上前,走到龍案之前。
“陛下,臣……懇請辭官。”
葉衛清緩緩抬起頭,嘴角的血跡,觸目驚心。
他看著霍去疾,看著這個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御林軍大將軍,這個長安城實際上的武臣之首。
從龍之功,救駕之功,護國之功,平叛之功。
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現在,他要走了。
葉衛青的嘴唇動了動,他想挽留,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拿什么挽留?
用那句“朕還需要你”嗎?
他配嗎?
霍去疾沒有再等他的回答。
他緩緩抽出腰間的佩劍。
“鏘——”
一聲清鳴,血光乍現。
一條手臂,帶著噴涌的鮮血,飛上半空。
“啊!”旁邊的太監失聲尖叫。
霍去疾的身形晃了晃,他沒有看那斷臂,也沒有看龍椅上呆滯的帝王。
只是將那柄還滴著血的劍,扔在了地上。
“陛下曾以國士待我,臣亦以死相報。如今,長安已定,國賊已除。”他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臣這條手臂,便還給陛下,還了這君臣之義。”
割袍斷義。
他今日,是斷臂絕君臣。
霍去疾轉過身,用僅剩的一只手,捂著血流如注的傷口,一步一步,踉蹌著向殿外走去。
那個背影,蕭索,決絕。
葉衛青和張忠賢,都沉默了。
他們看著那個踉蹌的背影,徹底沉默了。
天幕之外,太極殿,未央宮,所有時空的帝王,也都沉默了。
就在此時,那金色的天幕之上,緩緩浮現出一行新的文字。
【爾等,可愿將“部分”未來之景,以文字傳于另一時空,告知將歷此事之君王?】
貞觀太極殿內,李世民沒有任何猶豫,狠狠地按下了面前虛空中的“愿”字。
漢,未央宮。漢武帝亦然。
蜀漢,丞相府。諸葛亮亦然。
所有擁有投票資格的人,在這一刻,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
御書房內,血腥氣彌漫。
那條斷臂,就落在龍案不遠處,切口平整,觸目驚心。
葉衛青癱坐在龍椅上,雙目空洞,一動不動。
他沒有看那條斷臂,也沒有看地上那灘刺目的血。
他的世界,只剩下黑白二色,和腦海中反復回響的,一行行血紅的字。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葉衛青的喉嚨里發出干澀、破裂的笑聲,像是漏風的鼓。
他笑自己,笑自己是個自作聰明的蠢貨。
他笑這個世界,笑這個世界是個荒誕不經的笑話。
一個真正的革命者,一個孤獨的先行者,一個愿意為了理想燃盡自己的瘋子,就這么……
被他,被他這個滿腦子都是“國運”、“任務”、“中興”的老鄉,親手送上了斷頭臺。
“老……老葉……”
張忠賢連滾帶爬地撲到龍椅邊,他顧不上去處理那條斷臂,也顧不上去叫太醫。
他看著葉衛青那張慘白如紙,卻又掛著詭異笑容的臉,嚇得魂都要飛了。
“老葉!你……你別嚇我啊!你醒醒!”
他伸出手,想去搖晃葉衛青,卻又不敢。
此刻的葉衛青,就像一個一碰就碎的瓷器。
“都……都滾出去!”張忠賢猛地回頭,對著門口那些嚇傻了的小太監嘶吼,“今天這里發生的事,誰敢泄露半個字,咱家誅他九族!”
小太監們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這片是非之地。
張忠賢哆哆嗦嗦地站起來,他想說點什么,想安慰幾句。
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安慰什么?
說木子于死得其所?
說這是計劃的一部分?
說為了大局,犧牲是必要的?
這些話,他自己都不信!
那封信,他也看了。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臉上。
他們以為自己在第三層,在下一盤大棋。
結果人家在第五層,人家壓根就不是來陪你下棋的!人家是來掀桌子的!
他們沾沾自喜,以為算計了一個忠臣。
可人家,自始至終,就沒想過要當什么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