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同!
這四個字,如同四座無形的大山,狠狠地壓在了張忠賢的心頭。
他看著那個坐在書案后,重新提筆,神情平靜得有些可怕的年輕元帥,只覺得自己的雙腿,都在不受控制地發(fā)軟。
瘋了。
這個男人,是真的瘋了。
“元……元帥大人……”張忠賢的聲音,干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您……您這奏折里,寫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敢打開看。
他怕自己看了,會當(dāng)場嚇?biāo)涝谶@間書房里。
木子白沒有抬頭,筆尖在宣紙上,劃過一道道流暢而又充滿了力量的墨痕。
“沒什么。”
“不過是一些,能讓天下百姓,都吃飽穿暖的,小法子罷了。”
小法子?
張忠賢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能讓你說出“要了這天下的命”這種話的,能是小法子?
他看著木子白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怕的,不是木子于。
他怕的,是自己手中的這份奏折。
他怕的,是這份奏折,送到那個,同樣瘋狂的年輕天子手中后,會掀起一場何等恐怖的滔天巨浪。
“咱家求您了,您收回這份奏折吧。”
“陛下他,是真的把您當(dāng)親弟弟看的!您不能……不能把他往絕路上逼啊!”
木子白手中的筆,頓了頓。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滿臉驚恐,就差沒給他跪下的大太監(jiān)。
心中,也是一陣無語。
你以為我想嗎?
我也不想啊!
他是把我當(dāng)親弟弟,卻不讓我死啊!
我這任務(wù)完不成,年終獎金拿不到,我還怎么回老家躺平?
“張總管。”木子白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筆。
“你回去告訴陛下。”
“就說,我木子于,生是大唐臣,死是大唐鬼。”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讓他,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穩(wěn)這龍椅。”
“為了,能讓這大唐的江山,千秋萬代。”
“這份奏折,就是我木家,獻給大唐,最后的忠誠。”
木子白這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他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動了。
然而,張忠賢聽了,卻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最后的忠誠?
這話聽著,怎么那么像遺言?
“元帥大人!您……”
“送客。”
木子白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對著門外,喊了一聲。
兩個親衛(wèi),立刻走了進來,對著張忠賢,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張忠賢看著木子白,那張依舊平靜的臉,張了張嘴,最終,卻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他只能,揣著那份,仿佛有千斤重的奏折,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元帥府。
……
深夜,皇宮,御書房。
燈火,依舊通明。
葉衛(wèi)青看著手中,那份由張忠賢,從藍田帶回來的奏折,久久沒有言語。
奏折,不長。
上面的字,也不多。
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燙在了他的心里,燙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攤丁入畝,一體納糧。”
短短八個字,卻仿佛有萬鈞之重,壓得葉衛(wèi)青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這是……”
他身旁的張忠賢,也湊了過來,看著那八個字,一臉的茫然。
“老葉,這……這是什么意思?”
葉衛(wèi)青沒有回答他。
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八個字,腦子里卻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
攤丁入畝!
這他媽,是清朝雍正年間,才推行的大殺器啊!
其核心思想,就是將歷代王朝,沿襲了數(shù)千年的人頭稅(丁稅),全部攤?cè)氲教锂€之中,按照田產(chǎn)的多少,來征收賦稅。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從此以后國家的稅收將不再跟人頭掛鉤,而是跟土地掛鉤。
誰的地多,誰交的稅,就多。
誰的地少,甚至沒有地,那他,就不用再承擔(dān)那沉重的人頭稅。
這一招,對于那些,被土地束縛,被賦稅壓得喘不過氣的,底層百姓來說,無異于天降甘霖,解民倒懸!
可對于那些,掌握著天下絕大部分土地的官僚、士紳、地主階層來說,這就是一把足以將他們連根拔起的屠刀!
而后面那四個字,“官紳一體納糧”,更是絕戶計中的絕戶計!
自古以來,無論是哪個朝代官僚和士紳階層,都享有一定的免稅特權(quán)。
他們不用納糧,不用服役,是高高在上的特權(quán)階級。
可現(xiàn)在,木子于竟然要讓他們和那些泥腿子一樣一體納糧!
這,已經(jīng)不是在動他們的蛋糕了。
這是在,將他們,從云端之上,狠狠地,拽下來,踩進泥里!
這是在從根本上動搖整個封建王朝的統(tǒng)治根基!
這已經(jīng)不是改革了。
這是,革命!
是徹徹底底的,對這個時代,所有舊有秩序的,顛覆!
“瘋子……”
葉衛(wèi)青放下奏折,喃喃自語。
他早就知道,自己這位賢弟,是個瘋子。
可他沒想到,他能瘋到這個地步。
這份奏折,要是公布出去,別說那些世家官僚了,怕是連天下的乞丐,都得提著打狗棍,來跟他拼命。
因為,這動搖的,是這個世界,最根本的,秩序。
是私有制。
“陛下……”
張忠賢站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雖然沒看奏折的內(nèi)容,但從葉衛(wèi)青那陰晴不定的臉色,他也能猜到,這里面寫的,絕對是些,驚世駭俗的東西。
“忠賢。”
葉衛(wèi)青忽然開口。
“奴才在。”
“你說,咱這位賢弟,他……到底想干什么?”
葉衛(wèi)青的聲音里,充滿了迷茫。
他看不懂。
他是真的,看不懂木子于了。
他知道木子于想死,想用自己的命,來換取大唐的國運,來成就自己的圣君之名。
可這份奏折,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求死”的范疇。
這份奏折里,蘊含的,是一種,他很熟悉的思想。
一種,足以將整個世界,都引向一個未知方向的,可怕思想。
“奴才……奴才不知。”張忠賢低著頭,“奴才只知道,元帥大人,他……他想讓這天下的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好日子?”葉衛(wèi)青聞言,慘然一笑。
“是啊,好日子。”
“可要實現(xiàn)這種好日子,需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
“整個天下的士大夫階層,都會成為我們的敵人。”
“整個天下的既得利益者,都會視我們?yōu)椋还泊魈斓某饠场!?/p>
“到時候,別說守住長安了,怕是整個大唐,都會在頃刻之間,分崩離析。”
葉衛(wèi)青的聲音,越說越低沉。
他怕了。
作為一名穿越者,他有著超越這個時代的眼界和知識。
可他,終究是一個人。
他不是神。
他也會怕。
他怕自己,會成為一個,親手葬送了整個華夏文明的,千古罪人。
“陛下。”他上前一步,鼓起勇氣,說道,“元帥大人,在奴才臨走前,還托奴才,給您帶了一句話。”
“他說,他要的,是天下大同。”
“他說完這句話,就又回去寫東西了。”
“奴才……奴才斗膽,看了一眼。”
張忠賢從懷里,又掏出了一張,寫滿了字的紙。
“這是……奴才從元帥大人的書案上,偷偷拿的。”
葉衛(wèi)青聞言,猛地抬起頭,一把,將那張紙,搶了過來。
紙上,只有一行字。
一行,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簡體字,書寫的,詩。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