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嬤嬤站在二房院子里時崔夫人愣了愣:“這么快?”
楊嬤嬤福了福身:“是,一切得抓緊了,日后好遮掩。”
薛氏抱著孩子低垂著頭,死死咬著唇,寧宗元也有些為難,這會兒,老二才剛沒,叫他就……這不好吧。
他后脖子無端發冷。
“不行。”
崔夫人和楊嬤嬤愣了愣,薛氏倏然抬頭,升起一絲希冀。
“次兄這才剛沒,魂兒還在呢,大伯母就讓我干這事,我不成,起碼過了頭七吧,次兄已去,還是按規矩來辦。”
楊嬤嬤松了口氣,崔夫人也被說的心里發毛:“說的是說的是啊,這事急不得,日子還是推遲到頭七第二日罷。”
“好,老奴這就回去與大夫人說。”
楊嬤嬤離開后崔氏嘀咕:“這裴氏這般急做甚,哪有兒子剛沒了就這樣的,這不害人嘛。”
楊嬤嬤回去后,裴氏還在昏暗的屋子里坐著,方形的門框內幽幽坐著個人,加上這天兒已近傍晚,瞧著還怪瘆人的。
“人呢?”她淡聲問。
“夫人,二夫人說太急了,今兒個二爺的魂兒還在,不好那樣,待過了頭七,魂兒安生了,再行事也成,三爺也是如此打算的。”
裴氏笑了笑:“怕什么,我兒對這子嗣定也是在意的很,可嘆他命不好,早早的去了。”
楊嬤嬤生怕她痛苦過頭,想不開,便安撫:“二爺有您這樣的母親是他的福分,頭七那日叫寶華寺的大師過來給二爺做一場法事,叫大師好好超度一番,早早投胎了去。”
裴氏點頭:“要請的。”
馮敘進了公府拜訪,由下人牽引著去了倚寒的院子。
院中只有一個老先生在,彎著腰收拾東西,馮敘小跑著前去幫他收拾:“老先生,倚寒在嗎?”
崔長富抬起頭,好像老了十歲:“在呢,在屋里。”
“她……還好嗎?”
崔長富嘆氣:“不是很好,你是?”
“我是她堂兄,姓馮名敘。”
崔長富恍然:“馮公子,我知道你,你進去看看她吧,也……勸勸她,不吃不喝的,可別壞了身子。”
馮敘點點頭,一個躍步上了臺階進了屋。
屋內黑漆漆的,看都看不見,馮敘只能摸索著先點了燈,燈火暈暈,他勉強看清了床榻上躺著個人,一動不動。
“喂,馮倚寒。”馮敘走上前,彎腰推了推她。
倚寒沒有理他,馮敘干巴巴的說:“節哀啊,你……別太難過了,還是要保重身子。”
他說了很多,倚寒還是沒反應。
馮敘急了:“你這樣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復生,你現在這樣是想做什么?想餓死自己下去陪他?地府不收橫死鬼,你想清楚了,你、你下去了陪不了他,他肯定希望你好好活著,你這樣,他肯定安生不了。”
倚寒終于有了些反應:“我沒想死。”
她聲音嘶啞難聽,好像那干枯的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馮敘趕緊給她倒了杯水,遞了過去:“喝。”
倚寒費力起身,伸手接過,一飲而盡,她似乎有了些力氣:“我在想,今日并未到馮二叔就診的日子,他怎會那般巧合的就過來。”
馮敘一屁股坐在她身邊:“你之前懷疑他與祖父的毒有關,這次難不成也懷疑他和你夫君的死有關?說不通啊,他為何要這么做?”
在他看來馮承禮沒有非要和倚寒一般見識的理由,更不至于為了她費心思殺人吧。
“倚寒啊,夫人那兒派人來說要準備小殮大殮了,叫你換上壽衣過去了。”
馮敘趕緊說:“你快去吧,我該走了,對了三日后你還來嗎?”
倚寒默了默,點頭:“去。”
前廳已然架起了靈堂,大大的奠字格外醒目,天色漆黑,白幡懸掛,靈堂內只有幾個白色燈籠在隨風飄蕩,棺槨前置供桌、牌位、燃長明燈。
倚寒換上了白色麻布衣,她的眼哭的紅腫,眼眶中俱是殷紅,巴掌大的小臉半掩在尖頭麻布下,瞧不起神情。
公府的人忙忙碌碌,小殮便是修剪指甲整理儀容,換上壽衣。
最后在棺中放入隨葬品,多為金銀,倚寒怔怔的望著丈夫,結發為夫妻,她割下了自己的一縷頭發想放入崔衡之的手中。
結果他的掌心不知緣何緊緊握著,倚寒費了些力氣扒了開,發覺他僵硬的掌心握著一塊玉佩。
倚寒呼吸一窒,警惕的瞧了瞧四周,而后鎮定的把那玉佩抽出來握在了自己手心,隨后把自己的頭發塞了進去。
蓋棺時靈堂內俱是此起彼伏的哭聲,倚寒的眼眶酸澀無比,她任由淚珠滑落,墜在她尖尖的下巴,眼睜睜看著那楠木棺材蓋上了棺。
蓋棺后暫時不釘口,待頭七下葬時再釘口,大殮后便是連續七日的輪流停柩守靈。
眾人散去時,倚寒才敢拿出那玉佩仔細查看,這東西絕對不會是衡之的,她從未見過。
衡之到死都要緊緊抓住這玉佩,最后近身的應當是馮二叔,所以衡之為何要抓下這玉佩。
她今日太過悲痛,什么都沒來得及細細問裴氏。
待明日她去細細問一問。
一整夜過去,天色初鳴,靈堂內的火盆熄滅,倚寒縮著身子臥在蒲團上睡著,破曉的天光漸漸染上了她的身。
寧宗彥披著一身寒氣進了靈堂,為崔衡之上了三炷香。
倚寒聽到了動靜,睜開了眼。
她瞟了眼來人,當做沒看見,現在并不是打招呼的好時候,他大約心里面恨死自己了。
不過她想了想,寧宗彥的所有反應都證明他確實是在意這個弟弟的,她還是頂著嘶啞的嗓音說:“我在衡之手心里發現了一個玉佩,應該是我二叔的,兄長不想知道他為何要去抓我二叔的玉佩?”
寧宗彥回身看她手心里的玉佩,眉頭緊擰:“你想說什么?”
倚寒搖搖頭:“我只是想弄清楚真相,衡之很聽我的話,他肯定不會答應二叔的診治。”
寧宗彥面露嘲諷:“看來你始終不愿意從自己身上找責任。”
倚寒緊了緊手心。
“這兒不是馮家,也不是廬州,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方,你隱瞞診治本身就有問題,你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
寧宗彥居高臨下,低沉的嗓音在晨暮中顯得很蒼涼。
他說完后便抬步離開了。
倚寒咬著唇,跪在蒲團上顯得有些無助,她仰首,淚珠順著她的臉龐滑落。
云香居內,裴氏看著站在眼前的兒媳蹙眉:“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指責我了?”
“兒媳沒有這個意思,兒媳只是想問問衡之死前是否是與二叔單獨待在一處的。”
裴氏嗯了一聲:“是又如何,他親口應了馮大夫的診治,楊嬤嬤也聽到了。”
倚寒心神不安:“可昨日本沒有到診療的日子。”
“衡之身子行將就木,馮大夫上心也是錯兒了?還是你想說是馮大夫強行診治?馮府與國公府是故交,且不說已故的馮老夫人與老夫人是閨中密友,馮大夫作為老夫人的大夫多年診治,從未出過差錯,我倒是想問問你為何瞞而不告。”
裴氏臉色冷冷,寧宗彥說的沒錯,倚寒確實百口莫辯。
于情于理,公府都不會相信她的話。
她當初的一念之差,竟造就了如今的場面。
“是倚寒唐突了。”她眉眼低垂,已經不打算從裴氏這兒作為突破口了。
裴氏看著她的神情,又開始打感情牌:“我知道你們夫妻二人感情深,過去的就當作是過去了,我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婆婆,日后你便是孀婦,安生些,莫要再折騰了。”
“這個世道,寡婦艱難,若你再生事端,我可保不了你了。”
尤其是馮氏生的如此貌美,過美的容顏對于女子來說就是禍害。
倚寒失魂落魄的離開了云香居。
但三日后的比試她還是要去的,既答應了祖父,便不能食言。
馮氏醫館。
馮承禮靜靜地撰寫藥方,眼前尋他瞧病之人衣著華貴,他便在藥方里下了幾味昂貴的藥材。有時候就是這樣,醫館不止是為了瞧病,更是為了盈利。
他把藥方給了長子:“去抓吧,別叫三房的人看見。”
馮瞻心有靈犀,他瞧著外面:“父親,今日她可會來?”
馮承禮云淡風輕云淡:“她夫君亡逝,我也不知。”
馮敘翻了個白眼,心卻提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聲音高昂:“來了來了。”
馮承禮手一頓,眉眼微不可查的擰了擰。
倚寒一身孝服,清水芙蓉,素面朝天,比之上次憔悴了不少。
馮倚秋和馮樾頷首:“八妹。”顯然上次的能力已讓二人另眼相看。
馮敘走到她身邊,低聲問:“沒問題吧?”
倚寒扯了扯嘴角,目光直直看向馮承禮:“二叔。”
馮承禮直視,毫無回避:“節哀。”
倚寒死死攥著手心:“開始吧。”
今日與她比試的是倚春,她擅針灸之術,也有多年行醫經驗。
二人同時為病患針灸止疼,此此到時與上次不一樣,二人會當著眾人的面兒,為兩名腿疾病患診治。
馮敘瞪圓了眼,這不是欺負人嗎?誰不知她夫君剛因腿疾而亡,太過分了吧。
“開始罷。”
馮倚春鎮定自若地拿起針,開始捻針刺入。
眾人的視線聚在她的身上,倚寒則盯著那針,心跳聲砰然,腦中響起了昨日那道低沉的音色:“你不配再行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