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腳步停頓,二人遙遙對視,寧宗彥咬著牙,話語從唇齒間擠了出來:“你去哪兒了?”
倚寒被他的質問弄的有些無措,她看向迎風飄蕩的白綾,硬擠出笑:“我回馮府了,好端端的,怎么掛上白綾了啊。”
“你還好意思問。”
寧宗彥死死盯著她:“衡之沒了,他死了。”
轟的一聲,倚寒好似被一道驚雷劈中,她渾身都似墜入了冰窖,耳邊嗡鳴聲不斷,眼前冒出黑意,叫她頭腦昏沉。
她原本柔和的神色頓時變冷:“你咒他,你算什么長兄。”
那隱藏在柔軟的美麗皮囊下的尖刺一瞬間裸露了出來,曾經收斂的爪牙露出了指腹。
寧宗彥神情嘲諷:“你親去看罷。”
倚寒推開他奔向府內,天色陰沉,白紙隨風卷蕩了起來,絲絲縷縷的煙霧味道鉆入了倚寒的鼻腔。
離蘭苑越近,哭喊聲越明顯。
倚寒腿有些發軟,她越跑越慢,到最后幾乎是撐著身子進的院。
剛剛進院,就瞧見崔長富坐在臺階上默默垂著淚。
她嗓子好像被堵上了,完全發不出聲音。
屋內裴氏哭嚎聲震天,崔長富抬起頭瞧見了倚寒的身影,紅著眼欲言又止。
即便倚寒不信,也由不得她信了。
她險些摔倒在地,崔長富上前去扶她,卻被她推開手,無力地一步一步走進了屋子。
屋里有很多人。
裴氏倚在國公爺的懷中哭的險些昏厥過去,三房扶著老夫人亦是一臉悲痛,饒是二房也是一臉唏噓憐憫。
寧綰玉哭成了個淚人,不停地抹著淚。
可憐的孩子,才剛剛尋回來幾天啊。
馮承禮站在一邊,一臉的無措與嘆息。
“倚寒。”姚夫人率先發現了她,紅著眼喊了一聲,裴氏腫著眼望著她,突然就撲過來捶打她 ,“你對衡之做什么了,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我可憐的兒。”裴氏面色悲愴,國公爺緊緊箍住了她,隨后裴氏就暈了過去。
倚寒渾身僵滯,一步步走向床邊,她率先看到的是崔衡之的腿,而后是雪白的袍角、泛白的手、披散的發、最后是緊閉的眼。
昔日俊朗清雅的郎君安安靜靜的雙手交疊于腹臉色灰白地躺在床上。
他總愛穿的一身雪白或者青色,連死去也是這樣。
倚寒眼睫輕顫,險些沒呼吸過來,她的淚珠順著臉龐一滴一滴地砸了下來,跟廊檐下掉落的雨珠一般,濺起了一片水花。
她顫抖著伸手去摸他的脈搏、鼻息,俱是沉寂一片,再無氣息。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
她死死盯著崔衡之了無聲息的臉,期盼著他睜眼對她說這是一場玩笑。
期盼著其實是……誤診,他可能、可能只是暫時暈過去了。
可惜瞧得她眼睛也酸了,那期盼終究還是消散了,他的身體最后一絲溫度也沒了。
倚寒再也忍不住似的,趴在他床邊嗓音嗚咽,漸漸變為號啕大哭,她哭的那樣傷心,那樣撕心裂肺。
全屋的人都好似靜止了一般,靜靜看著她,臉龐不可遏制地浮上憐憫。
這樣年輕的姑娘、這樣年輕的公子,這樣……感情深的夫妻。
倚寒不敢相信,明明早上還好好的一個人,還與她笑,與她說話,鼓勵她,說要等她回來,日后與她一起拜訪祖父。
衡之,衡之,你說好的等我回來。
卻死了,死了。
寧宗彥踏入院中時,便聽到了一道悲戚的哭聲,與其說是哭聲,倒不如說是哀鳴,那般痛徹心扉、刻骨銘心。
院落中的婢女也忍不住低頭拭淚。
冷血如他,也遲鈍的意識到,她對崔衡之的感情,比想象中的深。
姚夫人看不過眼了,吸了吸鼻子,上前扶她:“孩子,節哀,人死不能復生,還是盡快安葬,叫他安定吧。”
倚寒俯身抱著崔衡之的手臂不肯離開,姚夫人拽她也不肯離開。
她額角青筋暴起,淚珠順著鼻梁沒入了崔衡之雪白的衣袖,好似要給他烙下什么印子一般。
老夫人心一狠:“來人,把二少夫人請開。”
馮承禮面上無措,心下卻冷然,上天造化,要怨就怨這二爺與他那早死的大哥一樣,命不好。
“老夫人、國公爺,此事我……我實在不知二公子已被倚寒這丫頭另行診治,我上次已與裴夫人明確說過,不可再叫她摻和二公子的病,我理解她關心則亂,只是……”
他沒再說下去了,意思很明顯。
要不是倚寒偷偷給他扎針,說不定崔衡之不必死。
“我實在不知,此事亦是在下之過,什么責罰在下都甘愿受。”
他誠懇的道歉、認錯。
倚寒不可置信的抬起了頭,她雙眸泛著猩紅,緊緊地盯著馮二叔:“你……你給他扎針了。”
她嗓音嘶啞,質問聲悲泣。
“我是他的大夫,他理應由我負責。”馮二叔回視她,平靜道。
“我已與衡之說過,叫他不許再接受你的診治,你緣何能給他扎。”倚寒嘶啞著聲音,掙扎著就要起來,可惜她雙腿發軟,登時摔在了姚夫人懷中。
馮承禮一臉荒唐:“你這不是胡攪蠻纏嗎?”
倚寒死死瞪著他,恨意一瞬間到了頂端,就要沖上去發泄。
屋內亂成了一團,老夫人氣的直杵拐棍,國公爺去安置自己夫人,二房又不想摻和長房的事,三房夫人則拉著倚寒,小輩們嚇得大氣不敢出。
“夠了。”一聲暴呵制止了屋內的亂事。
寧宗彥面色緊繃,迸發著刺骨的冷意,眸光沉沉,一絲溫度也無。
“當著二弟的面兒,還在這兒吵。”
凌霄侯氣勢鋒利,鎮得眾人當即沒了動靜,姚夫人打圓場:“好了好了,有什么事過后再說,先把衡之的遺體移向前廳,下棺吧。”
倚寒怔怔坐在地上,看著眾人忙活,白布被蒙住了崔衡之的臉,莫大的哀慟叫她只得怔怔流淚。
他走了,再沒有人陪著她了。
年復一年,她大約只能看著他的陵墓不知去往何處,面對漫漫孤寂歲月。
可她還沒做好準備。
她胸中滯澀的喘不過氣,不舍籠罩在悲愁的眉眼間,眾人浩浩蕩蕩的離去,只留她在屋里,面對空蕩蕩的屋子。
寧宗彥面上諷意越發濃重,他走到了她面前:“你滿意了?”
倚寒無措地抬頭,白皙的臉龐因著哭的泛紅而顯出艷色,眼珠墜在眼睫處,將落未落:“什么?”
“你為什么不聽馮承禮的話。”
倚寒張了張唇,爬了起身:“我祖父已經醒了,我知道怎么救他,我沒害他,他本來、本來已經身體好轉了。”
她聲音哽咽,但仍舊淚眼朦朧不遺余力的解釋著。
寧宗彥嗤笑了一聲,面上的冷意如蕭瑟的寒風,帶著冷眼旁觀的漠然:“馮老太爺明明口不能言,手不能動,何來救人一說。”
“你知道怎么救他為何不與馮承禮通氣,他會故意害衡之不成。”
“哦,你怕他不信你,所以你就先下手為強,誰也沒說,是怕自己治不好被千夫所指?還是怕出了事好逃脫責任。”
倚寒百口莫辯,她只是怕被阻止。
“我告訴衡之了,他很聽我的話,我不知道為什么我二叔會……”
“夠了,不要再找借口了。”
寧宗彥沉沉吐出一口氣,悲劇已經釀成,說再多也無用了,怒氣積郁在他胸口處,無從發泄。
“你不配再行醫。”他平靜地扔下了這句話,轉身離開了。
倚寒微微搖了搖頭,哽咽的哭著。
巨大地愧疚涌上了心頭,她無力地倚靠著床榻,顫抖著聲音用氣音不知對著何處說:“可我,不是故意的。”
……
馮承禮提著藥箱回了府。
廳內七個小輩正在那兒討論不休。
二房的自然是安慰倚秋,三房的則是有些幸災樂禍:“別哭了,三堂姐,勝敗乃兵家常事,你知道略遜一籌罷了,又不是天塌了。”
說話的是馮敘,倚夏憤恨地要拿起杯盞扔他,被老六馮樾擋住了:“三姐,你輸了,何必遷怒阿敘。”
倚秋是個老實人忍不住道:“三姐你消消氣,阿敘,你不許再嘲笑了。”
老四馮煜冷笑:“你們三房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日后待你們輸了,且有的哭。”
馮敘聳肩:“我們可不會輸不起,不像你們,小心眼。”
馮瞻瞧見馮承禮回來了,走上前:“父親,今日比試,三妹輸了。”
馮承禮嗯了一聲,沒說什么。
馮瞻猶疑的看著父親,竟然不生氣。
馮承禮淡淡道:“國公府的新尋回來的二爺,歿了。”
馮敘心頭一驚,愣愣的問:“可是倚寒的夫君。”
怎么在這個關頭上沒了。
他一直知道倚寒費勁心思回來不止是為了祖父,還是為了她那病秧子夫君。
馮敘忍不住捏了把汗,這三日后她還會來嗎?
會的吧,即便沒了夫君,可她還有親人啊。
他咬牙當即轉身就跑了出去,馮樾叫都叫不住。
國公府朱門大開,白綾高懸,府內皆是一片素縞,正廳內放置著一尊棺槨,裴氏醒了過來,強撐著精神操持葬禮。
國公爺欲言又止:“倚寒那丫頭你打算如何?”
裴氏卻面色平靜了下來,話語中隱藏著暗潮:“我不怪她了,她也不是故意的,為今,誕育子嗣才是要緊事,若是一月以后有了孩子,她便還是公府的少夫人。”
若是沒有……絕不會沒有,她只有這個指望了,不能失敗。
“把宗元叫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