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皎皎睡是睡不著了,在家內繞了一圈,把自己買的三字經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一時想到,自己來了這里后的雄心壯志都被雜事淹沒了。一時又想到,倘若她死之后,明瑕又會再娶一個什么樣的妻子。
她捂著自己的心臟坐下去,心里還是有一絲不敢去相信明瑕他們的話,這里真的藏著妖的東西么?
這什么都沒有的古代,為什么會真的有精怪這種東西!
門吧嗒吧嗒被敲響。
鄭皎皎的第一反應是明瑕回來了。
她立刻站起身,捧著一顆活蹦亂跳的心臟,幾乎有些站不穩,三兩步跑到門門前,還未見到人,就清脆地叫了一聲:“明瑕!”
門前站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神情冰冷冷的小姑娘,那些滿懷的期待砸到了她的身上,小姑娘冰冷的神色好像有了一絲裂縫,隨即又變得更加冰冷。
“……松松?”
看清眼前的人,鄭皎皎頗有些愕然。
李靈松:“……”某些不妙的記憶涌上心頭。
她臉色越發冷了些。
鄭皎皎就這樣看著眼前這小孩冰冷著一張小臉,繞過她,又冰冷著一張小臉在院子里打量了片刻,然后冰冷著一張小臉坐到了堂屋的凳子上,仿佛在等著她走過去。
她舉著燈臺,在關上大門和不關大門之間,下意識選擇了不關大門。
“松松,你是怎么找來的?”鄭皎皎忙走到李靈松跟前問。
這小孩丟失數日,衣服臟了許多,臉也有些花。
鄭皎皎拿了個手絹,沾了水,湊到她身邊,去給她擦臉。
李靈松板著的小臉被一點一點擦干凈,她的神情也越來越冷,如果她的眼神能夠殺人,沒讀懂氣氛的鄭皎皎,此刻儼然已經身首異處。
“你——”
“你餓了么?”
“咕,咕”是李靈松肚子的聲音。
鄭皎皎聽了連忙起身,將帕子洗凈絞了,讓李靈松擦手,自己去端來廚房里吃剩的晚飯。
李靈松:“……”
言靈?
域中妖主的能力。
難道她才是妖主?
李靈松冰冷的眉宇間怔了一下,那看向鄭皎皎的眼神,一瞬間變了三變,銀色指尖的手中的術法也悄然消失了。
吧嗒吧嗒,她面前擺了三四個碗盤,里面有半碗吃剩的粉蒸肉,半盤看不出是什么的鹽青菜,一點油渣,剩下的盤子里放著一塊半的涼饅頭。
“你先吃,我去給你煎個雞蛋,好不好,松松?”
不好。
李靈松盯著她忙來忙去的背影,手中出現了那薄如蟬翼的刀子,卻不想,腳步卻停下了。她低頭看到自己那雙穿著蓮紋繡花的腳,那雙腳硬生生拐了一個彎,帶著她坐回了桌子前。
刀子‘邦當’一聲,被她拍到了桌子上。
李靈松額頭青筋直跳,看著自己的雙手不受控制地伸向盤中。
“……”
*
當慈殤笑瞇瞇敲開木門的時候,李靈松正在冷著臉啃半塊涼饅頭,也不吃菜,只啃饅頭,就好像是被迫上刑一般,勸一句,才肯夾一口菜吃。
鄭皎皎沒辦法,只能坐在一旁看著她吃。
這小孩腦子有問題,問也問不出什么,不知道這些天怎么活下來的,應當是餓慘了。
比起這些,更令鄭皎皎心亂的,是木桌上的手術刀。
柳葉一樣,三寸長的刀身,手柄是黃銅色金屬,刀頭銀白色,甚至還可以拆卸,銳利地甚至可以反射人臉。
這分明就是一把古代手術刀。
“這東西,到底哪里來的,松松?”
李靈松不語,只是鐵青著臉,一味地吃涼饅頭。
聽到木門又響了,鄭皎皎平靜的心仍大跳了一下,連忙去開門,卻看到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鄭皎皎:“你是?”
少年笑瞇瞇說:“我叫慈殤。”
鄭皎皎腦袋宕機了一下——怎么會有人若無其事地說自己是一條瞎子的老狗?
她瞧他打扮的很富貴,綢紗的衣服,腕上、腰上、頭上帶了滿身丁零當啷的銀飾,有些異域風范。
鳥安這些天有不少胡商來賣貨,就是這樣一副裝扮。
老狗變人,這種事,虧他想的出來。
似乎是看出鄭皎皎不信。
——“要我汪兩句給你看嗎?”
慈殤說著,毫不見外地推開門,繞過鄭皎皎,看到了坐在桌子前啃饅頭的李靈松,愣了一下。
李靈松抬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慈殤嘖嘖稱奇:“什么情況?你是真餓了。”
李靈松從塞滿饅頭的嘴里擠出半句話:“你,想,死,嗎!”
鄭皎皎對于慈殤這種自來熟的行為,感到了一點冒犯,但她現在的注意力在現在大都在可憐地傻孩子李靈松身上,她走到李靈松的旁邊,給她沏了杯茶,說:“慢點吃,別噎著。”
李靈松這才放慢了動作。
慈殤一屁股坐到了李靈松對面,看了二人半天道:“言靈么,真克你啊。”他目光移到了鄭皎皎身上,鄭皎皎竟感到了一絲壓抑:“所以你才是域主嗎?沒想到這次是我選對了。”
鄭皎皎:“什么域主?”
慈殤:“不承認?等我宰了你,你最好也別承認。”
“你——”鄭皎皎后退一步,拎緊了手中的茶壺,人也警惕地望著他,“你到底什么人,為什么認識松松?”
難道他就是虎精?
怎么看不出老虎的特質,不過月光下確實很妖異非人就是了。
李靈松在慈殤起身時,閉了閉眼,冷聲道:“她不是域主。”
慈殤:“哈?”
李靈松手臂發出嘎嘣的聲響,緊接著雙臂突然沒力氣般垂下,像個停止運轉的機器,她停下了進食,咽下最后一口飯,轉頭看向慈殤:“她心臟處,是妖主一半的金丹,我們被騙了。”
慈殤奇道:“雖說金丹不滅,則妖不滅。但這桃妖又不是妖力弱又怕死的地龍……能把你控這么死的域內言靈,恐怕也要到渡劫期了,這么罕見的大妖,跟明瑕硬抗也不一定會輸,單分半個金丹出來做什么,覺得自己死的不夠快么。”
慈殤敲了敲桌子,思慮道:“說起來,這妖主也真是張狂,幾百年了,還沒有妖敢這么正大光明地放出自己的妖域來害人。逼著出竅期的尊者親下仙山來解決它,它也是頭一份了。我進來之前就說,它定是活膩了,要求個速死。如今一看,果真。”
這種妖也不是沒有。
大概是被仙山打壓太久了,所以臨死前想要搞波大的,搏一搏前程。
但,多數都會被仙山狠狠收拾一通。
一旁的鄭皎皎完全聽不懂二人在說什么。
但她看出了松松的不對勁來,又聽到明瑕的名字。
想到明瑕說的,她緊握著茶壺把,問:“你就是殺了寧姐的虎精?”
慈殤和李靈松皆是一靜。
慈殤的腦袋轉了過來,看向鄭皎皎,一副受到了什么侮辱的樣子。
看了她片刻,壓低了聲音質問:“誰是虎精!”
話落,又恢復成普通音量,道:“是你惹本尊生氣,你哭什么?”
鄭皎皎擦了把眼淚,也是很尷尬,她這淚失禁體質,連穿越也沒能治好,雖然淚往下掉,她仍逼問道:“你把松松怎么了?”
慈殤抱起胳膊看了一眼李靈松,聳了聳肩,說:“這話該問你吧。”
廢話真多,怪不得至如今還是元嬰,白瞎了一身戰骨,還不如讓她剃了,做藥引。
李靈松坐在桌前,聽不下慈殤跟鄭皎皎的無意義對白,她手腳皆因為言靈原因不能動,冷著一張臉說:“你該去把謝昭換回來。”
他們四人分了兩路人馬,謝昭和唐富春去跟明瑕匯合,李靈松則和慈殤看住鄭皎皎,順便將鄭皎皎心間問題探個明白。
不想,他們低估了域主修為,李靈松不過是跟鄭皎皎接觸了一會兒,就已經受困于她的言靈。
慈殤擰了擰自己的手指,說:“換回來做什么,等我幫你將那半顆金丹挖出來,丟給你做研究。”
他看起來是完全不想管鄭皎皎到底是死人魂魄還是妖主幻象了。
李靈松涼涼道:“監天司那個,會給你告狀的。”
“他憑什么,”慈殤豎了眉毛道,“仙門的一條狗罷了。我最討厭那樣的雜種,不妖不人的東西,殺也不能殺,看著膩歪。”
李靈松不說話了,靜靜地坐著,面前的燈燭將她和一方桌子照亮,她本身就是個冷僻的個性。
眼見慈殤步步逼近,鄭皎皎感覺自己后脊背在發寒,那是一種如有實質的殺意,她后退一步,想起慈殤剛剛的自我介紹,和李靈松說的謝昭,深吸了一口氣說:“旺財,坐下!”
“……”
慈殤身上綾羅連帶著各類雜飾都如有實質地一頓,只覺得整個領域壓著他不受控制地往下墜去,直在地上墜出個指節長的深坑。
鄭皎皎吃了一驚,又后退了一步。
慈殤坐在地上,僵硬著脖子抬頭,一雙眼里瞬間冒了火。
她沒想到這古怪少年真的聽了她的話。
曾經謝昭牽著慈殤在大街上曬太陽,鄭皎皎看他們一人一狗可憐,就會給謝昭一些吃食,并拿著吃食,訓養慈殤,教它些‘坐下’‘握手’這樣的簡單口令。
“你真是旺財?”鄭皎皎怕意消退,“你是……成精了?”
慈殤:……
端坐的李靈松瞥了一眼他,面上無波無瀾,一副不為世界任何事情所動的冷漠感覺。
但慈殤知道,這人定是在心里取笑他!
他二人雖為同門,又是年齡相仿,且生來就是仙家,但因為李靈松身體原因,素來關系一般。
慈殤仙君,年三百歲,乾元宗內門修士,生來一身戰骨,性格暴躁好戰,父母親朋皆是修士,平生最厭惡精怪妖魔等非人之物。
鄭皎皎這話算是點了火藥。
慈殤心里本來就憋著對這妖域域主的火,想他堂堂仙尊,被化成一條哈巴狗,扔在妖域中,簡直豈有此理,他是懷著要把那妖剁成八段的心思選了鄭皎皎這邊,不想,鄭皎皎竟然不是妖域主。
他整個人用力地將自己從地上拔了起來,身上銀飾像是重力倒置一般飄浮起來。
比他行動更快的,是竹籠里的那半枝零落桃花,瞬間瘋長,好像活物般伸出雙臂一樣的枝條,捉向慈殤和胳膊不自然垂著的李靈松。
慈殤哼了一聲,從袖子里抽出了兩個掛著銀飾的彎刀,辮子一甩,躲過一道桃枝,用力砍斷。
李靈松冷著她那張小臉,靜坐在木板凳上。
鄭皎皎哪里見過這場面,當即腳下一軟,險些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