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復(fù)師蔡正生看完MRI影像,心里本就有點不容樂觀的意思,在水療池邊找到正主后,又一眼覺察狀態(tài)不對:“沒睡好?”
水池里人均冷熱交替浸泡了不下三組,這會兒全都被折磨得呲牙咧嘴,沒一個表情好看的,只有時述穩(wěn)居一隅,像塊堅冰:“嗯。”
“失眠。”
話落,周圍的撲騰全面減弱,只有池壁上的按摩脈沖還在噗噗作響,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看過去,人均一張驚恐臉:
-什么?隊長也會失眠?!
-剛拿下人生第不知道多少個冠軍,變態(tài)到帶傷還能刷新世界紀錄的人!也、會、失、眠?!!
-我請問呢?是高興到睡不著了是嗎?!!!
雖說運動員在高壓賽事后持續(xù)焦慮,導(dǎo)致失眠、注意力渙散等情況,也是常有的事。
但這可是時述啊!
拿冠軍就像喝水一樣自如,只要參賽打底就是一塊金牌,一向穩(wěn)得如同定心丸般的存在,也會出故障?
“沒那么嚴重!”
蔡正生想到那份影像報告,心里是糾結(jié)的,面上卻很堅定:“有什么問題大家一起想辦法,總是可以解決的!”
大義凜然的樣子,讓時述很難解釋自己沒什么問題,失眠也和他憂慮的事情并無關(guān)聯(lián)。
索性便點了下頭,起身又換到熱水池中:“知道了。”
失眠這事可大可小。
放在別人身上,那可能是贏了比賽一時上頭,又或者是獲準休假,玩嗨了也是有的,但要是在時述身上…
蔡正生果斷回頭,叮囑身后同事:“等會兒理療結(jié)束,再給他安排個心理評估!”
時述:“……”
……
世錦賽結(jié)束,不少隊員都已經(jīng)獲準休假,但在此之前,康復(fù)理療也必不可少。
深度水療只是其中一項,用于代謝賽后堆積的乳酸,降級肌肉損傷的幾率,過后還要進行專業(yè)的運動按摩,針灸拔罐,局部熱敷。
而這種看似享受的項目,往往比訓練本身還要磨人。
康復(fù)區(qū)內(nèi)哀嚎不斷。
此起彼伏的叫喊,聽著頗有種你方唱罷我方登場的戲劇感。
小將彥添凱大喇喇游走在人群中,又順路“調(diào)戲”了幾名隊友后,才嬉皮笑臉地找到正熱敷的那片,拋著鑰匙說:“哥,車我給你開回來了啊!”
時述雖然沒什么大開大合的表情,卻也很難覺得享受,蹙眉應(yīng)了一聲,偏頭示意:“放著。”
“好嘞!”
彥添凱麻溜照做,小嘴也不忘叭叭:“不過話說回來,恒際酒店那么遠,你怎么突然跑那兒去了?還把車給落下了。”
“我過去的時候聽人說,昨晚那邊有個什么晚宴,你去參加了?還喝酒了?”
“不應(yīng)該啊!破壞紀律這事你根本就不會做,而且就算喝了也可以叫代駕啊!但你人走了,車卻還在?”
“還有我剛在門口聽蔡老師他們說,你昨晚失眠了?”
“你怎么會失眠啊?”
他絞盡腦汁想了想,很快就靈光一閃,頂著副“真相只有一個”的表情,醍醐灌頂?shù)溃骸芭叮∥抑懒恕?/p>
“你昨晚一定是跟哪個小姐姐走了,才會把自己的車丟在那邊!然后!就一整個晚上!都沒舍得睡!!”
“對!不!對?!”
他只顧著破案,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近乎開麥的音量,還洋洋自得,沉浸在自己福爾摩斯般的偵察能力中。
忽然就覺得有點冷場……
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整個康復(fù)區(qū)都定格了!
連趴在診療床上,被按摩得青筋暴起的隊友,都憋足了一口氣,眼里泛著求知的光,仿佛在說:
小添添~
會作死你就多作點。
百年之后,哥哥們都會記得你的!
“…哈?”
彥添凱后知后覺:“你們怎么都不喊了?”這樣搞得我就有點尷尬了啊啊啊!!!
他僵硬回頭,看著面前赤著上身,在密集理療中肌肉賁張,左下腹還橫著一道醒目刀疤的人,頓時就軟弱下來:“哥……”
“那什么,我其實也不是……”非得知道。
卻猝不及防被絕了后路——
時述抬眸,一錘定音:“是。”
眾人:…操?!
-
上午11點。
蘇途準時被鈴聲驚醒。
在沒約客戶的情況下,她基本都能睡到這個點,滿打滿算也有七八個小時,卻不知怎么還是會精神萎靡,四肢乏力。
連緩神都有點兒費勁。
迷迷糊糊從沙發(fā)上爬起來,收拾完游蕩到工作室時,剛好是午餐時間。
同事們照常湊在會議室里,目光頻頻投向墻上的液晶電視,不時還舉起手機興奮地互相展示。
陶傾清余光瞥見人影,抬頭沖玻璃門外喊道:“蘇蘇姐快來!飯已經(jīng)給你點好了!”
蘇途進門,靦腆笑笑:“謝謝。”
月嘉:“謝什么。”
趙旋:“都是小陶應(yīng)該做的。”
陳唯舟壞笑:“那可不,全能王又不是白叫的。”
陶傾清頓時臉紅起來:“你們夠啦!”
其實最開始招人時,連蘇途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定義這個職能,也是在有了工作室之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設(shè)計之外還有這么多事,比如賬號運營、財務(wù)管理、機器報修、后勤衛(wèi)生等等。
她忙不過來,就覺得需要再招個人,最早的定位是“生活助理”,后來自己想想都有點羞于啟齒,不知道還以為她多大腕,鍋都快揭不開了,還生活助理呢。
但陶傾清還是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說除了設(shè)計之外,其它什么事都歸我管,對吧?!”
蘇途聽完又有些猶豫,想著自己能給的那三瓜兩棗,讓人干這么多活似乎也不太合適。
而在前司被晾成魚干,找新工作又屢屢碰壁的陶傾清則立馬表示:“可以!我可以的!!!”
蘇途恍惚之余,又在原工資基礎(chǔ)上加了一千,才真誠答復(fù):“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之后不管分內(nèi)分外,陶傾清做事都很積極,不會就學,不懂就問,到現(xiàn)在甚至連打印機都會修了,也因此被大家戲稱為“全能王”。
陳唯舟:“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們這最厲害的不就是你嘛。”
趙旋認同:“就是。”
陶傾清:“那也不用你們反復(fù)強調(diào)!”
“……”
蘇途安靜坐下,笑著看大家打鬧。
墻上液晶屏畫面一轉(zhuǎn),解說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好!下面來到100米自由泳的決賽現(xiàn)場,這將是我們今晚最關(guān)注的一場比賽——”
“來了來了!”
趙旋頓時睜大眼睛:“我時隊馬上來了!!!”
蘇途愣了一下。
這才知道他們剛剛都在討論什么。
世錦賽已經(jīng)結(jié)束兩天,網(wǎng)上相關(guān)的新聞早已鋪天蓋地,大家或多或少都能關(guān)注到一些,而倍感榮耀的同時,重溫也成了一種熱潮。
原本大家是拿手機刷的,但守過直播的趙旋總覺得不過癮,小視頻和完整的賽事播放還是存在很大不同,當場就在電視里下了個咪咕視頻,并慷慨祭出自己的鉆石會員。
這會兒激動守在前線的樣子,也儼然一個野生解說:“在第二道!暗紅色泳褲!腰上有道疤!從頭騷到腳,全場最帥的那個就是他——”
月嘉抓起水杯就想砸他:“閉嘴!你再嗶嗶我們還看不看了!”
趙旋秒慫:“……”
正統(tǒng)解說的聲音這才得以顯現(xiàn):“位列2道的是中國選手時述,上屆奧運的金牌得主,也是該項目的世界紀錄保持者!”
男解說:“是的,時述在這個項目上,可以說是有著無可撼動的霸主地位,但今晚據(jù)說是帶傷出戰(zhàn)啊,右側(cè)肩傷復(fù)發(fā),也算是給衛(wèi)冕增加了一絲懸念。”
女解說:“那就讓我們一起打破懸念!”
“……”
女解說:“下面出場的是中國小將彥添凱,也是該項目全國排名第2的選手!”
男解說:“是的,彥添凱今年19歲,也是本場決賽選手中年紀最小、大賽經(jīng)驗最少的,能不能頂住壓力就看今晚了。”
女解說:“今晚我們有望沖擊兩枚獎牌!”
“……”
女解說:“來到最后的是M國選手道格拉斯。”
男解說等了一會兒:“呃……也是該項目世界排名第2的選手,在賽前還隔空喊話了我們時隊,看得出來,是對本次比賽相當有信心啊。”
女解說:“那就讓我們期待時隊的表現(xiàn)!”
“…………”
蘇途其實不太關(guān)注體育新聞,只偶爾在網(wǎng)上刷到時才會掃上兩眼,也早已知曉這場比賽的最終結(jié)果,卻還是在如此浩大的場面與激昂澎湃的解說下,無意識地屏住呼吸。
很快,“嘟——”一聲。
發(fā)令槍響。
男解說:“比賽開始!”
女解說:“我們看到2道的時述,正以0.6秒的出發(fā)反應(yīng)位列第一!道格拉斯緊隨其后,貝蒂第三,彥添凱暫列第四!”
男解說:“都知道100米這種短距離賽程啊,從出發(fā),到出發(fā)動作銜接,到轉(zhuǎn)身,再到最后的沖刺,每一步都是非常關(guān)鍵的。”
女解說:“而時述這名選手,在游進過程中幾乎沒有短板!從出發(fā)開始就一路領(lǐng)先,第一個轉(zhuǎn)身!道格拉斯第二,彥添凱追到第三!”
蘇途視線一錯不錯,緊鎖2道,卻只能看到高速滑動的手臂與持續(xù)炸起的水花,在激烈行進中一再擴大優(yōu)勢,直到與他人拉開整整一個身位。
男解說:“比賽進入決勝階段,時述目前仍然處在第一位,彥添凱在追,幾乎與道格拉斯并駕齊驅(qū)!”
女解說:“最后五米!時述的優(yōu)勢還在擴大!到邊!第一!彥添凱第二!兩枚獎牌!沒有懸念——”
短短半分多鐘,蘇途的視覺就受到了極大沖擊。
她看見他自水中轉(zhuǎn)身,摘下泳鏡時瞇縫著眼的樣子,不由想起中心商城天幕上的那張巨幅海報。
印象中沾染水花的硬朗輪廓,忽然就變得更加立體。
“靠——”
陳唯舟平時看籃球更多,此時也沒忍住爆出一句:“真TM帥到?jīng)]邊了!”
“沒完呢!”
趙旋指著屏幕說:“你再看后面的采訪!”
不多時,選手們便相繼從泳池中上來,而其中超過半數(shù),臉色都有不同程度的發(fā)紫。
遠鏡頭里,彥添凱正和最紫的道格拉斯站在一處,手舞足蹈的不知在比劃什么,根據(jù)事后網(wǎng)友們的判斷,大義應(yīng)該是:
-打臉了吧hhhhh!
-這下全世界都知道你既沒實力又不謙虛了!
-哼!連我都比不過,居然還敢挑釁我述哥!
說完就傲嬌轉(zhuǎn)身,開開心心回到時述身邊,仰頭就是一句:“哥,他慫了!”
剛好被拉近的鏡頭收錄到。
時述沒說什么,拎著泳帽想走,卻被記者擋住去路,按頭接受采訪。
采訪的內(nèi)容也很常規(guī)。
記者先是恭喜他成功衛(wèi)冕,又問他今天感受如何,對肩傷影響大嗎,再之后才是說:“據(jù)說道格拉斯一直把你當做標桿,賽前還專門對你進行過研究,這兩年的成績也是一路高歌猛進。”
“那從專業(yè)角度來看,你認為他有可能對你構(gòu)成威脅嗎?或者說,你覺得他最大的優(yōu)勢什么?又有哪些值得學習的地方?”
“優(yōu)勢?”
時述蹙眉,似對這個說法存疑,倒也沒讓人難做,頓了下便說:“變臉吧。”
又敬謝不敏道:“就不學了。”
說完便禮貌頷首。
不再逗留。
趙旋立馬拍案而起:“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陳唯舟切了一聲:“誰不知道啊,這詞條前天就上熱搜了好吧!”
“是不是在說興奮劑?”
陶傾清不太確定:“那幾個全臉都變紫了的,是因為用了興奮劑吧?”
“對!”
趙旋點頭,熱情絲毫不減:“但這只是一方面!”
“還有就是那些磕了藥的,一個個都在賽前大言不慚地放足了狠話,賽后采訪時又一個比一個能找補,說什么今天狀態(tài)不好,也的確有點輕敵,吧啦吧啦的,可不就妥妥一變臉大賽嗎!”
說著又嘖了一聲,學著時述的樣子:“變臉吧。”
“我時隊就是人狠話不多啊!半個臟字沒帶,就一語雙關(guān),從兩個角度把這群紫頭怪訓得體無完膚!!!”
月嘉對這方面關(guān)注較少:“那為什么他們能用興奮劑?”
“賽前都不查的嗎?”
“查啊。”
陳唯舟皺眉:“專查我們就是了。”
趙旋解釋:“你知道這種比賽,我們的運動員一共要尿檢幾次嗎?平均每人21次!早上沒睡醒就檢,中午午休要檢,晚上睡到一半還要被叫起來檢!”
“但別的隊伍就不用,問就是人家說了算,非要調(diào)查你有什么辦法?”
“是啊。”陳唯舟補充:“本來運動員出去比賽,倒時差就是個問題,還要被這樣折騰,狀態(tài)能好就有鬼了。”
陶傾清啊了一聲:“怎么這樣啊!”
陳唯舟也只能安慰:“但往好處想,就這樣我們還是贏了,是不是更牛了?”
陶傾清:“那倒是……”
討論之中。
鏡頭也來到了頒獎現(xiàn)場。
時述一身紅白相間的運動服,和只穿泳褲時渾然天成的野性,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
淋浴過后的短發(fā)柔順,使他整個人都溫馴幾分。
可等闊步邁向領(lǐng)獎臺,俯身接住鮮花與獎牌,再昂首敬禮升國旗時,卻又是那個棱角分明、無可撼動的領(lǐng)航者。
影像與現(xiàn)實交織。
真實又不那么真實。
蘇途神情怔怔,長久地陷在某種以震撼為底色的恍惚中,像正目睹這位舉世矚目的人物,從電視里來到生活中。
以一種存在感極強的方式…
“師父——”
趙旋忽然大喊了聲。
蘇途嚇了一跳:“…啊?”
趙旋:“我們剛說的你聽見了嗎?”
蘇途:“……”
月嘉:“就是問你方案想的怎么樣了。”
陶傾清:“能把人約到工作室來嗎?”
陳唯舟:“具體是什么時候?”
趙旋:“我也好提前準備下啊!”
蘇途像被炮彈轟炸,多少有些發(fā)懵:“我…盡快。”
但其實哪有那么簡單。
這么大的房子,至少也得做兩稿方案,可現(xiàn)在第一稿就已經(jīng)把她累得夠嗆,手里也還堆著幾個別的項目,還要抽時間做金利的概念方案。
一想到這些,她就有點焦頭爛額,簡單吃過就起身上樓,想著抓緊時間,按次序處理工作。
可等打開電腦,腦海又倏然閃過昨晚在家門口陪他等車時,她為緩解尷尬,隨口問他:“什么時間約見會比較方便?”
他逡黑的眸直視她,不假思索答的那句:“隨時。”
應(yīng)該是著急的吧?
要不也不會才剛結(jié)束比賽,就馬不停蹄地回來見自己這個設(shè)計師,還總是用那種眼神,一遍遍給她施壓。
而她又一向是個頂不住壓力的,很快就放下鼠標,去翻包里的手繪稿。
慫不可耐的。
悄悄給這個案子加了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