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城堡——
雷奧尼斯伯爵獨自坐在他那間冷硬肅穆的書房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桌上那幅已然褪色的舊油畫。
畫中兩個笑容燦爛的紫發孩童,如今天人永隔,他手中把玩著一把做工精巧、開合間寒光閃爍的***,金屬的冰冷觸感似乎能稍稍平復他內心翻涌的不安與期待。
“鐺——鐺——鐺——”
整點的鐘聲如同命運的叩問,在城堡深處沉沉響起,打破了書房的寂靜。
雷奧尼斯猛地起身,將***合攏收起,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
他大步走出書房,沿著熟悉的路徑,再次來到了那扇隔絕一切的密室石門前。
石門滑開,熾熱的氣浪混雜著一種奇異的、仿佛金屬燒熔又混合了血肉焦糊的怪異氣味撲面而來。
他走到翻滾的血色巖漿池邊,目光投向池中央。
凱樂斯靜靜地懸浮在粘稠的巖漿之上,周身原本焦黑破損的皮膚似乎被一種奇異的力量修復、重塑,呈現出一種暗紅色的、仿佛冷卻熔巖般的質感。
一道道如同熔巖脈絡般的金紅色線條在他皮膚下緩緩流動,明滅不定,仿佛有生命在其中蟄伏。他雙眼緊閉,面容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安詳,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體征,只是一具被能量充斥的軀殼。
雷奧尼斯眉頭微蹙,抬手喚來一直守候在陰影中的士兵:“期間可有什么異常?”
士兵恭敬地垂首:“回稟伯爵,一切平靜,并無異動。”
平靜?雷奧尼斯心中那股不確定感更濃了。
天啟家族的“洗禮”儀式已經沉寂了太久,久到許多細節都已成為模糊的傳說。
更何況,從未有過像凱樂斯這樣血脈不純的子嗣接受過洗禮。
最終會變成什么樣子?
是脫胎換骨,還是徹底毀滅?連他這個主持者,心中也只有一個模糊而危險的答案。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把他帶上來。” 雷奧尼斯沉聲命令。
士兵們立刻行動,利用特制的、銘刻著防火符文的鎖鏈和鉤爪,小心翼翼地將凱樂斯從巖漿池中拖拽上來,平放在池邊冰冷的石地上。
緊接著,雷奧尼斯立刻傳喚了天啟家族資格最老、掌管血脈鑒別儀式的祭司。
那是一個須發皆白、身形佝僂的老者,接到命令后來得極快。
當老祭司的目光落在凱樂斯臉上時,渾濁的老眼瞬間瞪大,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張與記憶中緹婭娜小姐有著七八分相似的年輕臉龐,讓他震驚得幾乎失語。
“老東西,” 雷奧尼斯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般抽來,他那雙暗紫色的眼眸如同禿鷲般死死盯住祭司,“看看他。給我一個確切的答案。”
祭司打了個寒顫,連忙收斂心神,顫巍巍地走到凱樂斯身邊跪下。
他閉上雙眼,枯瘦的雙手懸在凱樂斯身體上方,口中開始吟誦起古老而晦澀的咒文,那是專門用于探測和辨別天啟血脈純度與狀態的秘法。
隨著咒文的吟唱,祭司的額頭很快滲出了細密的冷汗,身體也開始微微顫抖。
而地上一直毫無反應的凱樂斯,眉頭忽然緊緊皺起,臉上露出了極其痛苦的神色,仿佛正在承受著無形的折磨。
就在祭司的咒文進行到最關鍵處,試圖深入探查凱樂斯血脈核心時——
轟!!!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暴至極的魔法能量,如同積蓄已久的火山,猛地從凱樂斯體內爆發出來!
肉眼可見的紫色沖擊波以他為中心悍然擴散,瞬間將靠近的士兵和正在施法的老祭司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撞在密室的石壁上!
就連雷奧尼斯伯爵,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量逼得向后踉蹌了半步才穩住身形!
他臉上寫滿了駭然,死死盯向能量爆發的中心。
只見凱樂斯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雙眼!而他那雙原本只是暗紫色的眼眸,此刻已經完全變成了如同最純凈紫水晶般的顏色,更令人心悸的是,眼眸深處仿佛有細密的、如同閃電般的金色紋路在瘋狂流轉、明滅!一股令人靈魂戰栗的威壓,如同實質般彌漫在整個密室!
“這……這是……天啟之眼?!” 雷奧尼斯失聲驚呼,聲音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
這景象,與古老典籍中記載的“天啟之眼”覺醒時的描述,何其相似!
這股狂暴的能量來得快,去得也快。
僅僅幾秒鐘后,凱樂斯眼中的紫金色光芒迅速黯淡、內斂,他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眼皮緩緩闔上,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是胸口開始了微弱的起伏。
密室內一片狼藉,士兵們掙扎著爬起,驚魂未定。老祭司更是摔得不輕,哼哼唧唧地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雷奧尼斯快步走到凱樂斯身邊,仔細探查他的狀況,確認他只是力竭昏迷,生命體征平穩。
他猛地轉頭,目光如電射向剛剛被攙扶起來的老祭司,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說!結果如何?”
祭司擦著額頭不斷冒出的冷汗和撞出的血跡,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昏迷的凱樂斯,剛才那股力量讓他靈魂都在顫抖。他眼珠飛快地轉動了一下,權衡著利弊,最終,恐懼和某種自保的念頭占據了上風。
他垂下頭,用盡可能恭敬和確定的語氣說道:“稟、稟告伯爵……他……他已經完全繼承了‘天啟之眼’!這是毋庸置疑的!”
雷奧尼斯緊盯著他,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血脈呢?”
祭司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地說道:“血脈……他身體里流淌著的,是……是天啟家族最純正、最高貴的血脈!洗禮……成功了!”
聽到這句話,雷奧尼斯一直緊繃的心弦終于松弛下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而又充滿野心的笑容。
成功了!盡管過程曲折,但結果終究是好的!天啟家族,終于有了合格的繼承人!
他揮了揮手,示意祭司可以退下了。
老祭司如蒙大赦,連忙躬身,腳步虛浮地朝著密室門口走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石門時,雷奧尼斯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跗骨之蛆:“等等。”
祭司的身體猛地一僵。
“管好你的嘴。” 雷奧尼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刺骨的寒意,“關于他,關于今天這里發生的一切,我不希望有半個字泄露出去。尤其是……那些一直不安分、覬覦著族長之位的旁支,明白嗎?”
祭司重重地點頭,幾乎要把脖子點斷,連聲道:“明白!明白!伯爵大人放心,小人絕不敢多言!”
說完,他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逃出了密室。
走在返回自己居所冰冷昏暗的石廊上,老祭司的心臟還在狂跳不止。
他不斷用手帕擦拭著冷汗,內心拼命地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他已經覺醒了天啟之眼,這就是鐵證!他就是家族命定的下一任族長!就算……就算血脈可能沒那么……純粹,但只要伯爵相信,只要沒人知道……就沒事的……對,沒事的……”
沒錯,洗禮,從剝離人類血脈的角度來說,事實上失敗了。
就在凱樂斯即將被那純粹的毀滅性能量和剝離血脈的劇痛徹底吞噬理智、墮入永恒黑暗的前一刻——
遠在圣焰城堡,正在翻閱一本古老精靈游記的西爾維婭,心臟猛地一縮,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傳來一陣尖銳的、難以言喻的悸痛!
她下意識地放下手中的書卷,快步走到落地窗前,遙望著天啟城堡那在夜色中如同巨獸般蟄伏的輪廓,純凈的眼眸中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擔憂。
“凱樂斯……” 她輕聲呼喚,仿佛這聲音能穿透空間,抵達他的身邊,“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這跨越了空間的、源自靈魂羈絆的呼喚與祈愿,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在凱樂斯意識徹底沉淪的深淵邊緣,點亮了一簇微弱的、卻無比堅定的光!
我要回去!回到伙伴們身邊!回到西爾維婭身邊!
這個強烈的意念,如同最狂暴的雷霆,在他即將崩碎的意志中炸響!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內心深處想要“守護”的力量洶涌而出,與他體內那屬于天啟家族的狂暴魔力產生了奇異的共鳴,不再是單方面的吞噬與被吞噬,而是形成了一種對抗性的平衡,共同抵御著那剝離血脈的恐怖力量!
這過程同樣伴隨著抽筋剝骨、撕裂靈魂般的極致痛苦,但他挺住了!憑借著頑強的意志和對羈絆的堅守,他硬生生在這毀滅性的熔爐中,保住了自己作為“凱樂斯”的本質,保住了那份與人類父親、與伙伴們相連的血脈與記憶!
當力量的風暴終于平息,劇痛如潮水般退去,他只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般的通透與舒暢,仿佛身體和靈魂都完成了一次艱難的淬煉與整合。
極度的疲憊感襲來,他再也支撐不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成功了,以一種雷奧尼斯伯爵和那位老祭司都未能預料的方式。
他既繼承了“天啟之眼”那窺探命運軌跡的可怕力量,也保留了他作為“凱樂斯”的全部……
圣焰城堡外——
薇莉蒂絲沖出城堡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肅殺景象。
數十名身著暗紅色輕甲、氣息精悍的圣焰家族私兵已列隊完畢,火把在他們手中跳躍,映照著冰冷的甲胄和堅毅的面龐。
而隊伍的最前方,塞巴斯蒂安將軍騎在他那匹神駿的黑馬上,靛藍色軍裝筆挺,面容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格外冷峻,如同大理石雕刻而成。
莫薇拉的失蹤,顯然讓他心緒不寧,那緊抿的唇線和深鎖的眉頭泄露了他內心的焦灼。
薇莉蒂絲毫不猶豫地跑到馬前,仰頭看著塞巴斯蒂安,語氣急切而堅定:“將軍!請讓我跟你們一起去找莫薇拉!”
塞巴斯蒂安垂下視線,看著這個一臉焦急的白發牧師少女,勉強抽離出一絲耐心,聲音冷硬:“薇莉蒂絲小姐,外面的夜晚危機四伏。你只是一名牧師,缺乏自保能力。如果遭遇意外,我的軍隊首要任務是搜尋和作戰,未必能分心護你周全。”
他的話語直白而現實,說罷便不再看她,抬起手,準備下達出發的命令。
“將軍!求您了!讓我一起去吧!我一定能幫上忙的!” 薇莉蒂絲依舊不依不饒,聲音里帶上了懇求。
塞巴斯蒂安的耐心顯然已經耗盡,他眉頭擰緊,周身散發出不悅的低氣壓。
就在這時,蘿拉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她手中拿著一件厚實的羊毛披風,步履從容地走到薇莉蒂絲身邊,輕柔地為她披上,系好帶子,動作一如既往的體貼周到。
“薇莉蒂絲小姐,” 蘿拉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輕輕按住薇莉蒂絲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肩膀,“也許,小姐她正是因為不想讓您遭遇危險,才選擇獨自離開。請您在這里安心等待吧。要相信塞巴斯蒂安將軍和他麾下的勇士,他們一定會將小姐平安帶回來的。”
這時,達斯克和西爾維婭也聞訊趕了出來。西爾維婭上前,輕輕拉住薇莉蒂絲冰涼的手,精靈少女的臉上雖然也帶著掩飾不住的擔憂……她同樣在牽掛生死未卜的凱樂斯,但還是努力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薇莉,別擔心,莫薇拉小姐吉人天相,不會出事的。我們在這里等她回來。”
達斯克也在一旁點頭附和,雖然他不太清楚具體發生了什么,但氛圍的凝重讓他也收起了平日的跳脫。
看到眾人勸阻,薇莉蒂絲咬了咬下唇,終于不再堅持,但眼中的擔憂絲毫未減。
塞巴斯蒂安見狀,不再耽擱,猛地一揮手,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出發!全程搜索,不得放過任何線索!”
馬蹄聲與腳步聲響起,火把的長龍開始移動,如同一條堅定的光帶,刺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巨樹森林山洞——
與此同時,巨樹森林深處的山洞里,伊格尼斯撿來的干木頭在火堆中噼啪作響,跳躍的火焰驅散了洞內的陰冷和部分黑暗,也帶來了一絲難得的暖意。
莫薇拉依舊披著那件能隱匿蹤跡的黑色斗篷,蜷腿坐在火堆旁,橘紅色的火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
她看著對面伊格尼斯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更加深邃立體的側臉,終于問出了憋在心里的疑問:“那些黑衣人……你認識他們?”
她清晰地記得,那個首領稱呼伊格尼斯為“殿下”,這是只有擁有王室血脈的人才能享有的尊稱。
伊格尼斯撥弄火堆的手微微一頓,金色的豎瞳瞥了她一眼,卻沒有直接回答。
沉默了片刻,他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用一種低沉而帶著遙遠回響的語調,開始講述一個與大陸通用歷史記載截然不同的、充滿血腥與背叛的故事。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時間幾乎失去了意義……” 他的聲音仿佛能將人帶入那個蠻荒而壯麗的年代,“龍裔一族,是艾瑞德利亞大陸上最古老的種族之一。兩千年前,我們的文明繁榮鼎盛,強大的力量讓我們占據了大陸近半的廣袤領土。而大陸的另一半,則屬于天性親近自然、壽命悠長的精靈族。”
“直到……一千多年前,人類的足跡開始出現在這片土地上。” 伊格尼斯的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人類,是一種愚昧而貪婪的物種。他們初見龍裔時,只看到了我們巨大的翅膀、鋒利的爪牙、噴吐火焰的能力,以及那與生俱來的、令他們顫栗的力量。他們將我們視為恐怖的怪物,是盤踞在深山洞穴、守護著寶藏的威脅。出于對未知和力量的原始恐懼與敬畏,他們開始本能地抵制龍裔。”
“而與此同時,他們卻狂熱地崇拜著外表美麗、舉止優雅、似乎代表著‘神圣’與‘純凈’的精靈族。” 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那時的精靈與龍裔,關系本就微妙。龍裔強大而直接,精靈則更依賴技巧與自然共鳴。在兩族勢力的邊界地帶,摩擦與小型沖突時有發生。”
“于是,精靈族做出了一個改變大陸命運的決定……” 伊格尼斯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他們開始向人類傳授魔法知識。人類中確實不乏天賦異稟者,他們迅速掌握了魔法的力量,擁有了自保甚至反擊的能力。憑借于此,人類文明如同野火般飛速發展,人口數量急劇膨脹……”
“終于,膨脹的**讓他們將目光投向了龍裔最核心的領地——一片名為‘亞拉’的、資源富饒、魔法元素充沛到極致的山脈。那里,是無數龍裔世代棲息的家園。”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與憤怒,“人類以‘龍裔殘殺人類’為借口——事實上,那只是邊境摩擦中被刻意放大和扭曲的零星事件——向龍裔發動了蓄謀已久的戰爭。這就是你們歷史書上所記載的,‘正義’的第一次種族大戰。”
火堆噼啪作響,映照著莫薇拉越來越蒼白的臉。
伊格尼斯的話語,與她補習的艾瑞德利亞歷史竟截然相反!書上明明寫著,是龍裔生性殘暴,以虐殺人類為樂,人類在忍無可忍之下才奮起反抗……
“大戰的結果,可想而知。” 伊格尼斯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與嘲弄,“龍裔輸了。我們不僅要面對數量暴漲、掌握了魔法的人類軍隊,還要應對在一旁虎視眈眈、不時給予人類支援的精靈族。我們被迫退出了大陸的中央區域,被驅逐到了貧瘠荒涼的邊界地帶。在那場戰爭中,龍裔死傷無數,鮮血染紅了亞拉山脈的土地。而人類,則一躍成為了這片大陸新的主人。”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森寒:“然而,人類的貪婪是沒有底線的。他們很快發現,龍裔的肉身、內臟、甚至鱗片,都蘊含著強大的魔力,是制作魔法武器、藥劑和增幅器的絕佳材料。于是,一支支專門捕殺龍裔的‘獵龍團’應運而生,并且在幾十年間迅速發展壯大。在無盡的追殺與獵捕下,龍裔的數量急劇減少,幾乎到了瀕臨滅絕的邊緣。”
莫薇拉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
“直到后來,發生了一件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伊格尼斯的目光變得幽深,“有人類與魔獸結合,竟然生出了一種半人半獸的生物。他們大體維持著人類的形態,卻保留著獸耳、尾巴或其他野獸特征與習性。一時間,這種‘新奇’的生物成為了人類貴族間炙手可熱的交易品和……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