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井胡同。
于記私房菜館。
黃淵獨自坐在廚房邊上小單間里。
一位看著年近50的中年人,蹲在廚房門口看著黃淵自斟自飲。
“家學,我們認識已經快30年了啊,真快。”
黃淵感嘆道。
“是,當時,你睡在我下鋪,還能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于家學第一次見到這位來自豫南農村老同學時的畫面,記憶猶新,那時,他還叫黃世禮,上身深藍色勞動布上衣,下身穿著軍綠色褲子,綠色膠鞋。
由于一個班,一個宿舍,又是上下鋪,兩人成為最要好的朋友。
于家學是京城本地人,家景不錯,上兩代都是雙職工,養活他一個男孩,綽綽有余。
而來自窮苦豫南山區的黃世禮卻吃了上頓沒下頓,那還是靠女朋友姜萍的資助,才勉強能有飯吃。
于家學經常叫上黃世禮一起吃飯,三年大學同學,一直接濟他,從不求回報。
直到大四開學,黃世禮突然改名黃淵,還轉到其它系,并與黨向榮認識,只是那時,黨向榮正偷偷與楊武戀愛。
就這樣,黃世禮與于家學還是保持著好朋友的關系。
一轉眼,近三十年時光就這樣溜走,黃淵步步高升,現在已經貴為桂南省長。
而,于家學畢業后去了農科院,經黨向榮介紹,娶了她遠房親戚家的表妹胡雅歌。
他老婆老婆胡雅歌非常上進,經常出差,不時加班,在民政局一直混的風生水起,兩年后就當上個小領導,回家就對于家學橫挑鼻子豎挑眼,冷嘲熱諷。
于家學并不是一個上進的人,混到三十歲時,還是個三級科員。
這時,他們有了女兒于高菲。
從此,胡雅歌碰也不讓他碰。
慢慢于家學老婆胡雅歌一步步升到科長、處長,在任何時候,在于家人面前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仿佛是公主下嫁到平民家,對于家學更是頤指氣使,吆五喝六。
于家學幾乎承包所有家務,就這樣,胡雅歌還是不滿意,但凡她要是干一點活,罵女兒,罵老公,罵公婆……
她墩一次地,能把于家學八輩祖宗罵活,都想爬出來和她掰扯掰扯。
到后來,胡雅歌肆無忌憚地和領導一起成雙入對地出差,上下班,幾乎是公開的秘密。
甚至,有一次她喝多了,直接對于家學說,女兒不是他的。
并再三質問他,“血緣有那么重要嗎?女兒不是叫你爸爸嗎?”
于家學陷入深深的憂郁之中,工作中頻頻出錯。
他父母后來下崗,在老宅里開了這家私人餐館和茶館。
三十五歲那年,于家學選擇離婚。
從此,一個人上班、一個人下班,唯一的朋友就是黃淵。
近兩年,他父親年齡大了,于家學干脆辦了個因病內退,回家經營這家私房菜館。
由于平日也在餐館茶館幫忙,他的手藝還是很好的,做幾桌特色菜不成問題,對泡茶和咖啡也有研究。
現在于家私家菜館生意不算好,但也不差,都是高端人士慕名而來,于家學的收入比上班工資高很多。
黃淵是這里的常客,兩人一直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胡雅歌后來調到黃淵手下時,于家學請求黃淵,不要難為胡雅歌,能照顧就照顧一下,千萬不要因為自己的事刁難她。
胡雅歌現在已經是正廳級干部,在晉西省馬候市當市委書記。
聽說,她生活極為奢侈,天天喝外國空運來的牛奶、礦泉水和蔬菜,每個月都換男生活秘書,每半年,就有高麗國醫生來給她做專業護理臉部和……那什么部,注射美容針。
黃淵感嘆,這社會到底怎么了?
好人遭罪,壞人得利。
君子守貧,小人富貴。
這時黨舞走進來,“于叔,您不一起喝點?”
“小舞來了啊,叔是廚師,工作期間不能飲酒,你們爺倆嘮嘮吧。”
于家學笑著轉身進廚房收拾。
他還是羨慕黃淵,有個幸福的家庭,子女都培養的很出色,有教養。
“爸,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眉頭皺的,像是上了鎖。”
黨舞給黃淵倒滿酒。
“小舞,你是爸的心頭肉,也是爸爸的驕傲。”
黃淵微微一笑,慈祥地看向黨舞。
“那是,我有這么好的爸爸,楚河還羨慕我,說我有個好爸爸,他卻有個畜生一樣的親爹……”
黨舞剛說到這。
黃淵嘴里的酒一下噴出來,吐了半桌子。
總共四個菜,有三個菜都沒法吃啦。
“慢點,老黃,要是能戒就戒了吧,年齡也不小了。”
于家學過來收拾。
“沒事,家學,去忙吧,剛才喝嗆了。”
黃淵咳嗽幾次,才把止住眼淚。
父女倆默默地坐了幾分鐘,黃淵漸漸說起一些黨舞成長的趣事。
爺倆間的氣氛又溫馨起來。
于家學又端上三個菜,“你們邊吃邊聊吧。”
“謝謝于叔。”
黨舞溫柔一笑。
“多好的閨女啊。”
于家學羨慕地說,想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兒于高菲,現在應該叫高菲了,心中一疼。
婚姻,到底給男人帶來了什么?
“小舞,爸爸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好爸爸。”
黃淵臉色變得很尷尬地說。
“為什么要這樣說呢?”
黨舞一愣,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父親不會閑著沒事找自己來憶童年。
“因為……我犯了一個男人都容易犯的錯誤。”
黃淵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遞給黨舞。
黨舞心中一抽,感覺這份文件有千斤重。
她感覺自己難以承受這份重量。
因為,她已經看到親子鑒定幾個字。
雖然上面沒有寫具體的名字。
只是寫某男甲,47歲;某男乙24歲。
結論:檢測者男甲與男乙基因,在16個檢測位點完全匹配,支持男甲為男乙的生物學父親。
黨舞的臉色已經全白,沒有一點血色。
“一句輕描淡寫,這就是你犯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他果真是你的兒子?”
“好偉大的借口。就把給別人一生造成不可逆的痛苦抹殺掉?”
“一個沒有上過一天學,沒有得到過父親一絲絲照顧,沒有得到母親一點點愛的可憐的他。”
“十三歲起因殺人坐牢,這個命苦人的人,你卻是始作俑者。”
“而,你不但傷害了他一次,還再次傷害了我們兩個人,我和他已經在一起了。”
黨舞說完把那份親子鑒定撕掉,扔在黃淵面前,眼里充滿空洞的憎恨,心中冷冷地想:“負心皆是讀書人!真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