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舞蹈學院校門——
秋日的晨光把紅磚墻染成暖金色,楊紅背著洗得發白的帆布包,攥著皺巴巴的課程表,每走一步都輕得像怕踩碎地上的光斑。
“看見沒?就那個背雜牌包的!”
不遠處香樟樹下傳來的聲音,像根細針突然扎進耳朵。楊紅腳步一頓,指尖瞬間攥緊課程表,紙角被捏得發皺。
林嬌嬌靠在樹干上,燙著當時最時興的大波浪卷發,手里把玩著最新款的BP機,機身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她身邊兩個跟班湊得極近,三人的目光像帶著刺,直直扎在楊紅背上。
“聽說從農村來的?誰不知道,首都舞蹈學院的學生都是非富即貴?”一個跟班捂著嘴笑,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路過的人都聽見,“我聽舞蹈老師說,她第一天練足尖旋轉,直接順拐摔在地上,全班都快憋死了!”
另一個跟班劉婷踮著腳打量楊紅的帆布包,眼神里的輕蔑快溢出來:“怎么還是那個帆布包啊?都快背了好幾天了吧!嬌嬌,你看她那包,地攤上十塊錢三個都嫌貴吧?還有那鞋,都破成那樣了還穿,別到時候跳舞摔了,給咱們班丟臉。”
路過的學生放慢腳步,有人偷偷打量楊紅,有人交頭接耳,細碎的笑聲像小石子一樣砸過來。楊紅盯著自己洗得發白的帆布包,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想起臨走前,楊藝菲塞給她錢讓她買新舞鞋,她沒舍得,把錢偷偷存起來,想著以后給家里寄回去。
“怎么?不敢吱聲了?”
林嬌嬌突然上前一步,故意伸腳攔住楊紅的去路。她穿著精致的小皮鞋,鞋跟在地上敲出清脆的響,居高臨下地看著楊紅,嘴角勾著嘲諷的笑:“喲,這不是咱們的‘田間舞蹈家’嗎?怎么,被說兩句就受不了了?”
楊紅往后退了半步,聲音發緊:“請你讓開。”
“讓開?”林嬌嬌輕笑一聲,從口袋里掏出塊包裝精致的巧克力,當著楊紅的面掰成兩半,隨手扔在地上,巧克力包裝紙在晨光里劃出一道刺眼的弧線。
“我們這兒討論的是‘你會不會拖班級后腿’的大事,你要是覺得委屈,不如早點收拾東西回老家種地啊?農村不是更適合你嗎?”
周圍傳來零星的哄笑聲,楊紅的眼眶瞬間泛紅。她死死咬著嘴唇,嘗到一絲血腥味,才沒讓眼淚掉下來。她猛地抬頭,繞開林嬌嬌的腳,攥緊帆布包帶快步往教學樓走,包上的拉鏈隨著腳步“嘩啦嘩啦”響,像在替她壓抑著滿肚子的委屈。
“等著吧!”林嬌嬌看著楊紅的背影,對著兩個跟班挑眉,眼里滿是不屑,“我倒要看看她能撐多久!”
中午的宿舍里,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書桌上。四人間的宿舍里,另外三個女生的書桌擺得滿滿當當——精致的護膚品、時尚雜志、進口零食,連臺燈都是帶蕾絲花邊的。
只有楊紅的書桌干干凈凈,中間放著一本翻得卷邊的《舞蹈基礎教程》,旁邊是一個掉了漆的搪瓷杯,杯身上印著“勞動最光榮”的字樣。
楊紅坐在椅子上,手指反復摩挲著課本里“田間舞蹈”的章節,早上林嬌嬌的話還在耳邊打轉。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拿起桌上的老式座機,指尖在撥號鍵上猶豫了半天,才按下楊藝菲工作室的號碼。
“喂?”電話那頭傳來楊藝菲熟悉的聲音,帶著笑意,“楊紅?怎么這個時候打電話,是不是專業課跟不上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楊紅的眼淚瞬間就繃不住了,聲音哽咽著,捏著電話線的手指發白:“菲菲……她們說我是農村土包子,說我不配學舞蹈……”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楊藝菲堅定的聲音,像一束光突然照進黑暗:“農村怎么了?你在麥田里跳的舞,比那些只會模仿的城里姑娘有生命力多了!”
“你先別急,對了,我跟你說,你們下周不是新生開學典禮嗎?咱們就用‘田間即興舞’反擊!”
“田間即興舞?”楊紅愣住了,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又很快暗下去,“可是……她們本來就因為我是農村的笑我,要是我跳這個,她們會不會更笑話我啊?”
“不會!”楊藝菲的聲音斬釘截鐵,“你聽我說,你跳的不是舞,是你從小到大的日子!你把在田里插秧、割麥、追蝴蝶的動作編進去,把風吹麥浪的感覺融進去,讓她們看看,什么叫真正有靈魂的舞蹈!把別人嘲笑你的地方變成你的閃光點,這才是最好的反擊!”
楊紅看著窗外的梧桐樹,陽光透過葉縫落在課本上,在“田間舞蹈”四個字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攥緊拳頭,指甲不再掐著掌心,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好,”她輕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卻滿是決心,“我試試!”
接下來的幾天里,楊紅幾乎把所有課余時間都用在了編舞上。她在練功房的角落反復練習,把小時候在田里干活的動作拆解開來——彎腰割麥的弧度、風吹過時身體的擺動、追逐蝴蝶時的輕盈跳躍,一點點融入舞蹈里。有時候練到深夜,練功房里只剩下她一個人,鏡子里的姑娘穿著舊練功服,額頭上滿是汗水,眼神卻亮得驚人。
新生開學典禮當天——大禮堂里燈火通明。
紅色的地毯從門口鋪到舞臺,新生們按班級坐好,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林嬌嬌坐在前排,手里拿著節目單,當看到“楊紅獨舞《麥浪》”的字樣時,忍不住跟身邊的兩個女生笑出聲。
“《麥浪》?她該不會要在臺上插秧吧?”
追隨林嬌嬌的那一群女生也跟著笑起來,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周圍的人聽見。楊紅坐在后臺,聽到笑聲,手心微微出汗。她深吸一口氣,摸了摸帆布包里楊藝菲給她寄來的磁帶——那是楊藝菲特意找人制作的伴奏,里面混著風吹麥浪的沙沙聲。
“接下來,有請新生楊紅,為我們帶來獨舞《麥浪》!”
主持人的聲音落下,禮堂里的燈光突然暗下來。楊紅穿著簡單的白色練功服,赤著腳走上舞臺。沒有華麗的道具,沒有精致的妝容,只有一束追光打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伴奏響起的瞬間,禮堂里突然安靜下來。風吹麥浪的沙沙聲從音響里傳出來,楊紅深吸一口氣,手臂緩緩抬起——那動作輕柔又有力,像極了麥田里被風吹起的麥稈,帶著泥土的氣息。
她的腳步輕盈地在舞臺上移動,時而跳躍,像麥穗在風里搖擺;時而俯身,像在田間輕輕拔草;時而旋轉,裙擺揚起,像極了小時候看到的麥浪翻滾的模樣。每一個動作都帶著煙火氣,每一個眼神都滿是真誠,仿佛把整個麥田都搬到了舞臺上。
臺下的議論聲漸漸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舞臺上。林嬌嬌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的節目單被她攥得發皺,指甲深深掐進紙里。她看著舞臺上的楊紅,看著那些充滿生命力的動作,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嫉妒——她學了十幾年的舞蹈,請的都是最好的老師,卻從來沒跳出過這樣有靈魂的舞。
舞蹈接近尾聲時,楊紅單腿站立,另一條腿向后伸直,手臂高高舉起,像一株迎著陽光生長的麥子,眼里滿是對生活的熱愛。追光漸漸暗下來,禮堂里安靜了幾秒,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甚至有幾位老師站起來鼓掌,眼里滿是贊賞。
楊紅鞠躬下臺,剛走到后臺,就看到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生站在那里,手里拿著一瓶礦泉水。男生眉眼清秀,笑容溫和,正是之前在練功房外見過的田梓辰。
“你跳得真好。”田梓辰把礦泉水遞過來,聲音溫柔,“《麥浪》這個名字很貼切,我好像真的看到了麥田,看到了風吹過麥子的樣子。”
楊紅接過水,耳尖瞬間發紅,小聲說:“謝謝……你是上次的田學長吧?”
“是的,謝謝你還記得我叫田梓辰,我也是舞蹈系的。”田梓辰點點頭,眼神真誠,“你跳的舞很有感染力,那種真實的感覺最打動人了。以后要是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交流舞蹈。”
楊紅看著田梓辰清澈的眼睛,輕輕點頭,心里的委屈漸漸被溫暖取代。她握著手里的礦泉水,瓶身帶著一絲涼意,卻讓她覺得格外踏實——原來真的有人能看懂她的舞蹈,真的有人能看到她藏在動作里的故事。
而此時的走廊拐角,聲控燈隨著腳步聲亮起。林嬌嬌雙手抱胸靠在墻上,BP機在指尖轉得飛快,臉色比剛才在禮堂時更沉。一個打扮樸素的女生攥著書包帶,怯生生地站在兩步外,手指緊張地摳著書包上的帶子。
“孫語靈,你過來。”
“剛看楊紅那舞跳得挺‘特別’啊?”林嬌嬌抬眼掃過孫語靈洗得泛黃的校服袖口,語氣里帶著施舍與嘲弄的意味。
“你跟她一樣,都是從農村來的,應該挺有共同話題吧?”
孫語靈的眼神躲閃了一下,小聲說:“我……我和她不熟,就開學的時候見過一次。”
“不熟可以變熟啊。”林嬌嬌上前一步,突然拍了拍孫語靈的肩膀,力道帶著警告,“你想想,她現在出風頭了,老師眼里只有她,像你們這些‘普通學生’還有機會嗎?”
林嬌嬌故意加重“普通學生”幾個人,還一臉不屑地看著孫語靈。
孫語靈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動搖。她想起昨天交學費時,瘸腿的父親在電話里哽咽著說“家里湊錢不容易,你可得在學校好好表現,別讓人看不起”,又想起自己這段時日在學校里的處境——因為是農村來的,沒人愿意跟她說話,連吃飯都只能一個人坐在角落。
“你去跟她走近點,”林嬌嬌看穿了她的心思,聲音放軟,“平時多跟她聊聊家里的事,看看她那‘田間舞’到底還有什么花樣,要是能知道她練舞的小習慣、小毛病,咱們以后也好跟老師‘提提建議’,讓老師多關注關注咱們。”
“可是……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啊?”孫語靈咬著下唇,指尖泛白,“她看起來人挺好的,而且她今天跳的舞真的很好……”
“有什么不好的?”林嬌嬌冷笑一聲,從口袋里掏出一支全新的口紅,塞進孫語靈手里。口紅外殼閃著精致的光,是當時最火的牌子,孫語靈之前在商場里看到過,要半個月的生活費才能買到。
“大家都是同學,互相‘了解’不是應該的嗎?”林嬌嬌的聲音帶著誘惑,“這支口紅你拿著,算是本小姐給你的‘見面禮’。你想想,要是能讓老師多關注你,你爸也能放心,對吧?”
孫語靈盯著掌心的口紅,指尖輕輕摩挲著精致的外殼。走廊的聲控燈突然熄滅,黑暗中,她攥緊口紅,猶豫了半天,終于輕輕點了點頭。
林嬌嬌滿意地勾了勾嘴角,拍了拍孫語靈的肩膀:“這才對嘛。記住,別讓我失望。”說完后,林嬌嬌便抱著胸走了。
孫語靈攥著口紅,站在黑暗里,心里又慌又亂。她看著禮堂的方向,隱約還能聽到里面傳來的掌聲,想起楊紅在舞臺上發光的樣子,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口紅,終究還是咬了咬牙,轉身往宿舍走去——她太想在這個學校站穩腳跟了,哪怕自己沒日沒夜地練習,結果還是被其他人瞧不起,憑什么楊紅命這么好,沒入學前就能有導演的撐腰。
她憑什么?
新生開學典禮結束,在后臺的楊紅握著田梓辰遞來的礦泉水,看著遠處舞臺上閃爍的燈光,心里滿是期待——她終于用自己的方式證明了自己,終于讓那些嘲笑她的人看到,農村來的姑娘也能跳好舞,也能在舞臺上發光。
她掏出兜里的小本子,上面記著楊藝菲跟她說的話:“楊紅,你的舞蹈里藏著你走過的路,藏著你看過的風景,這是最珍貴的東西,別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