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父捏著口袋里那疊嶄新的十元紙幣,指節因為用力泛白。
楊藝菲遞錢時那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還在眼前晃,說什么"語靈是個好苗子,這錢算我幫她完成未竟的心愿",可眼底深處藏著的疏離,像根細針扎得他心口發疼。
"大爺,喝什么茶?"茶館老板用抹布擦著茶杯,熱情地說。
“就普通的白水——來碗素面吧!”孫父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外地人啊!那您可得嘗嘗首都的美食呢!光吃一碗面那不可惜——”老板說道。
“不了啊,謝謝,我是來找我女兒的,她在首都舞蹈學院上學。”
老板若有所思,壓低了聲音,"這舞蹈學院里頭,水深著呢。"
孫父沒接話,只是往門口瞟了眼。午后的陽光透過木窗欞灑在青磚地上,拉出長長的光斑,可他只覺得渾身發冷。
昨天從警局出來,警察說孫語靈是"因學業壓力過大跳樓自殺",可他撫著女兒生前最愛穿的那條舞服,怎么也不信那個連踩死只螞蟻都要難過半天的姑娘,會狠心對自己下這樣的手。
"吱呀"一聲,兩個穿著舞蹈服的姑娘掀簾進來,頭上的汗珠順著發梢往下滴。
孫父一眼就認出是女兒同班的王玲和張倩,之前去學校送東西時見過幾次。他趕緊起身招手,將提前備好的水果糖推過去:"姑娘們,叔問你們點事,關于語靈的。"
王玲捏著糖果的手頓了頓,眼神下意識往門外瞟。張倩則直接皺起眉,聲音壓得極低:"孫叔,這事不能說,林嬌嬌要是知道了......"
"林嬌嬌?"孫父抓住這關鍵名字,心臟猛地一跳,"她是誰?她……怎么了?"
這話像是捅破了窗戶紙。王玲咬了咬唇,終于忍不住開口:"林嬌嬌是學校出了名的霸王,家里有錢有勢,誰都不敢惹她。語靈姐性子軟,又不肯跟她抱團,這大半年來沒少受委屈。"
"何止是委屈!"張倩接過話頭,語氣里帶著憤憤不平,"上周我還看見林嬌嬌把語靈的作業撕掉扔廁所里,還讓她掃廁所。她那群跟班,天天在背后說語靈姐壞話,說她想攀高枝巴結楊紅,然后再巴結羅導。"
孫父的手開始發抖,喉結滾動著說不出話。他一直以為女兒在學校過得很好,每次打電話都說"老師同學都對我很好",原來全是騙他的。
"楊紅不是她好朋友嗎?"他忽然想起女兒常提起的"最好的閨蜜",而兩個女孩兒說的那些話,仿佛是孫語靈纏著楊紅,"語靈說她倆是同鄉,互相照應著。"
這話一出,兩個姑娘都沉默了,臉上露出復雜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王玲才遲疑地說:“楊紅......表面上跟語靈姐親近”
"塑料姐妹花罷了。"張倩撇撇嘴,"兩人都是農村來的,但是楊紅和語靈怎么可能一樣?她有羅導撐腰,語靈——什么也沒有。"
孫父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眼前陣陣發黑。
"孫叔,還有件事......"王玲突然往前湊了湊,聲音低得像耳語,"那天語靈姐出事,我在樓梯間撞見羅導演了。"
"羅菲?"孫父猛地抬頭,"她怎么了?"
"她從天臺方向下來,臉色白得嚇人,手里還攥著一塊布。"王玲比劃著,"就是語靈姐常穿的那件裙子的料子,我認得那個碎花圖案。"
張倩也跟著點頭:"我后來聽值班大爺說,羅導演是第一個發現語靈姐出事的,可她報警時卻說'剛到天臺就看見人已經掉下去了'。哪有人剛到現場就手里攥著死者衣服碎片的?"
"誰知道天臺上到底發生了什么......"王玲的聲音帶著一絲恐懼,"說不定羅導演看見了什么,只是不敢說。"
不敢說?孫父心里咯噔一下,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成型。
楊紅和羅菲的關系匪淺,這是他之前偶然得知的。
如果楊紅和林嬌嬌聯手欺負語靈,甚至可能和女兒的死有關,楊藝菲會不會為了保住楊紅,故意隱瞞了真相?
他想起昨天楊藝菲遞錢時的情景,她反復強調"語靈是自殺",還說"人死不能復生,讓我好好過日子",現在想來全是欲蓋彌彰。那疊錢哪里是資助,分明是想堵他的嘴!
"叔,我們說的都是真的,您可千萬別說是我們告訴您的。"王玲緊張地抓著張倩的手,"林嬌嬌要是報復我們,我們就沒法在學校待了。"
孫父重重點頭,將口袋里的錢分出大半塞給她們:"姑娘們放心,叔知道輕重。這些錢你們拿著,買點營養品補補身子。"他站起身,原本佝僂的脊背莫名挺直了些,眼神里的迷茫被決絕取代。
走出茶館時,晚風掀起他的衣角。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舞蹈學院的圍墻上。他抬頭望著那棟高聳的教學樓,天臺的位置隱在云層后,像個吞噬生命的黑洞。
口袋里的布料碎片是昨天整理女兒遺物時發現的,當時只當是不小心撕破的,現在想來,或許是女兒掙扎時留下的線索。楊藝菲手上的碎布,又是什么時候攥在手里的?
"語靈,爹知道你死得冤。"他對著教學樓的方向低聲說,聲音帶著哽咽卻異常堅定,"不管是誰害了你,不管他們多有勢力,爹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查清楚真相,還你一個公道!"
路過校門口的公告欄時,他瞥見上面貼著楊紅的獲獎照片,照片上的姑娘笑得一臉燦爛,胸前別著的獎章刺眼得很。
孫父停下腳步,死死盯著照片,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暮色漸濃,路燈次第亮起。
他付了錢,正打算從茶館里走出去,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