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萬籟俱寂,徐翔卻被一陣急促而又獨特的敲門聲驚醒。
那聲音很輕,篤,篤,篤。
只有三下,間隔均勻,沉悶得像是直接敲在他的心上。
這是他和馮寶寶之間約定的緊急信號。
徐翔一個激靈,瞬間從床上坐起,睡意全無。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骨直沖頭頂,讓他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他甚至來不及穿上外衣,只穿著單薄的里衣,抓起放在枕邊的老式手電筒,便躡手躡腳地來到后門。
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什么。
他將門栓輕輕撥開,打開了一條僅容一人側身的縫隙。
門外,馮寶寶的身影如鬼魅般站在那里,融于黑暗,仿佛已在那里站了很久。
月光慘白,勾勒出她一動不動的輪廓,那張臉上依舊是那副沒有表情的呆滯模樣,清澈的眸子里映不出半點光,空洞得讓人心慌。
“后院,菜地。”
她只說了這四個字,聲音平直,不帶任何感情。
隨即,她身形一晃,便再次消失在了無邊的黑暗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徐翔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敢有絲毫耽擱,抓著手電筒,快步沖向了后院的菜地。
夜風陰冷,吹得他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也吹得他心底那份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
當手電筒那道昏黃的光柱,顫抖著照亮菜地里的景象時,饒是徐翔這些年也算經歷過一些風浪,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只見那片不久前才剛剛翻過的、松軟的菜地里,整整齊齊地“長”著三顆人頭。
那三張完全陌生的臉上,滿是新鮮的泥土和早已干涸的血污,雙眼緊閉,嘴巴微張,早已昏死過去。
他們的身體被嚴嚴實實地埋在土里,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位,那姿勢,那場面,在昏黃的手電光下,說不出的詭異與驚悚。
徐翔強行壓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駭然,快步上前,借著手電光仔細查看。
這三人的穿著打扮,雖然沾滿了泥土,但從領口露出的布料和樣式來看,絕非尋常鄉野村夫。
更重要的是,他們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陰冷邪祟的炁息,雖然微弱,卻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鉆入徐翔的感知。
這股氣息讓他瞬間明白,這些人,絕非善類。
他們是異人。
是沖著他們來的異人。
再聯想到最近這幾天,他總感覺村子里似乎多了一些若有若無的窺探感,仿佛總有幾雙眼睛在暗處盯著自家的院子。
以及村口那幾條平日里最愛叫喚的土狗,今晚卻異常安靜,連一聲嗚咽都沒有。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轟然串聯起來。
徐翔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他明白了。
這個看似平靜安寧的小村子,已經不再安全。
一股巨大的恐懼,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不是怕自己死。
顛沛流離這么多年,對于生死,他早已看淡。
他怕的是,一旦楚嵐的身份暴露,那孩子將要面對的,會是無窮無盡的追殺與覬覦。
是整個異人界最貪婪、最瘋狂的豺狼。
張云淵當年的囑托,還言猶在耳,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
“老徐,從此,他就是你的侄子。”
“讓他像個最普通的孩子一樣長大,讀書,寫字,娶妻,生子。”
“除非遇到真正危及生命的異人襲擊,否則,絕不允許用任何異人手段干預他的生活,你也不行!”
徐翔看著菜地里那三顆被種得整整齊齊的“蘿卜”,又回頭看了一眼張楚嵐那間漆黑的、安靜的房間,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必須當機立斷。
他沒有去處理那三個被埋起來的家伙。
一來,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殺了他們?
他下不了那個手,也怕引來更大的麻煩。
放了他們?
那更是自尋死路。
二來,他很清楚,這三個人,很可能只是對方派來探路的先頭部隊,是微不足道的棋子。
他們的失蹤,必然會引起背后組織的警覺。
或許,此刻在村子外面的某個角落,正有更多雙眼睛,在等待著他們的信號。
必須走!
立刻就走!
連夜走!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變得無比清晰,也無比決絕。
徐翔當夜便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再次搬家。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沒有回屋去收拾太多的行李。
那些鍋碗瓢盆,那些穿舊了的衣物,那些在這個小院里生活了數年的痕跡,都必須舍棄。
他只是悄悄地走進張楚嵐的房間,動作輕得像一片羽毛。
他借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看著那個在睡夢中還砸吧著嘴,臉上帶著一絲甜甜笑意的小家伙,眼中滿是疼惜與不舍。
他用最輕柔的動作,將張楚嵐從溫暖的被窩里抱起,用一床薄被裹好。
睡夢中的張楚嵐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不滿地嘟囔了兩句,小小的身子下意識地往他懷里蹭了蹭,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徐翔抱著他,最后看了一眼這個他們生活了數年的、普普通通的小院。
這里有他們親手種下的葫蘆藤,有楚嵐畫在墻上的歪歪扭扭的小人,有夏夜里一起乘涼的石凳。
這里,曾是他們的家。
隨即,他毅然決然地轉過身,沒有再回頭。
他悄無聲息地從后門溜了出去,身影很快便融入了那片無邊無際的夜色之中。
他要帶著張楚嵐,去一個更不起眼,更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去一個能徹底斷絕一切線索,將那孩子身上的秘密,更深地,埋葬在最平凡的煙火人間的地方。
夜風吹過,菜地里,那三顆“蘿卜”的腦袋在風中微微晃動,仿佛在為這對倉皇夜遁的叔侄,做著無聲的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