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為龍虎山的山巒鍍上了一層瑰麗的金邊。
議事廳的大門緩緩開啟,十佬們陸續走出,神色各異。
有人依舊在為陸瑾拋出的“通天箓”而震撼,低聲議論;
有人則心事重重,腳步匆匆;
也有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彼此寒暄,言語間卻暗藏機鋒。
風正豪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臉上又恢復了那副標志性的、謙和有禮的商業微笑。
他與幾位佬打了聲招呼,便準備帶著自己的隨從,返回天下會的駐地。
然而,他剛走出沒幾步,一個蒼老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正豪啊,你留一下。”
是王藹。
他拄著那根盤龍拐杖,步子不快,渾濁的老眼看似隨意地朝風正豪的方向瞥了一眼。
用一種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周圍幾人都能聽清的音量,帶著一種長輩對晚輩的、居高臨下的“親昵”,吩咐道:
“沙燕那丫頭和張楚嵐那邊的事,我得聽聽進展。
別讓我這老頭子,老是為你們這些小輩操心。”
幾位恰好路過的十佬,如陳金魁、牧由等人,聞言腳步皆是微微一頓,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隨即又若無其事地加快了腳步,迅速走開。
顯然,對此種情形,他們早已司空見慣。
王藹用這種方式敲打、控制風正豪,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風正豪的腳步,停住了。
他緩緩轉過身,面向那個拄著拐杖,一臉理所當然的老人。
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臉上,那副總是掛在臉上的、略帶謙卑的商業微笑,在這一刻,一點一點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毫無情緒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悸。
他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在余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
“王老。”
他開口,聲音平穩得可怕,聽不出任何波瀾。
“天下會的事務,以及小女的私交,從今往后,都不勞您費心掛念了。”
一瞬間,王藹臉上那副虛偽的笑容,僵住了。
他那雙渾濁的老眼猛地瞇成一條縫,縫隙里射出驚疑與危險的寒光,如同即將噬人的毒蛇。
他握著拐杖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關節處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風正豪……”
他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刺骨的威脅,“你剛才說什么?風太大,我這老頭子耳朵有點背,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他向前邁了半步,一股無形的、屬于絕頂高手的威壓,如潮水般向著風正豪席卷而去。
“你是不是忘了……我們兩家的‘淵源’?忘了你那半吊子的拘靈遣將,是誰‘賞’給你們風家的?!”
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將“賞”這個字,咬得極重。
然而,面對這足以讓尋常豪杰都心神劇震的威壓,風正豪卻恍若未覺。
他甚至……笑了。
那笑容里,沒有了往日的謙卑,沒有了絲毫的敬畏,只有一抹極淡、卻冰冷刺骨的譏諷。
之前張云淵早已將完整版拘靈遣將教給了他。
只不過兩版有所沖突,他修煉到今時今日,才算大成。
也徹底不需要再看王家的臉色了!
“淵源?王老,那不過是您老人家單方面挾恩圖報、用以鉗制我風家幾十年的枷鎖罷了。”
他的語氣驟然轉厲,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擲地有聲!
“聽清楚了:從這一刻起,天下會與王家,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你放肆!”
王藹徹底被激怒了!
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瞬間漲得通紅,手中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頓!
“砰!”
堅硬的青石板地面,竟被他這一頓,震出了一片細密的蛛網裂紋!
一股陰冷至極的炁息自他體內轟然爆發,吹得他衣袍鼓蕩,獵獵作響!
“給你臉不要臉的東西!真以為當了幾天十佬,就敢跟我王家叫板了?!”
“就憑你手中殘缺不全的拘靈遣將,在我王家面前,你風家屁都不是!給我跪下!”
話音未落,王藹那只干枯得如同雞爪般的手掌,猛地向前一抓!
霎時間,陰風怒號,鬼哭神嚎!
他身后的陰影劇烈地扭曲、膨脹,一道龐大、猙獰、散發著滔天怨氣與恐怖威壓的古老戰魂,被他以拘靈遣將的霸道手段強行召喚了出來!
那戰魂身披殘破的古老鎧甲,雙目空洞,手中提著一把由怨氣凝聚而成的巨斧,發出一聲無聲的、卻足以撕裂靈魂的咆哮,帶著冰冷的寒意,朝著風正豪猛撲而下!
這一擊,王藹含怒出手,毫無保留,意圖以絕對的力量,將這個膽敢忤逆他的“家犬”,徹底碾碎,讓他明白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然而,面對這毀天滅地般的一擊。
風正豪卻依舊站在原地,不閃不避。
他臉上的譏諷之色更濃,甚至還帶著一絲……憐憫。
“王老,時代變了。”
他輕聲說了一句,隨即,同樣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拘靈遣將。”
嗡——!
一股與王藹那陰冷氣息截然不同的、堂皇而霸道的炁,自風正豪體內沖天而起!
他身后,空間同樣一陣扭曲。
一尊身披金色甲胄,手持長戟,面容威嚴,周身散發著煌煌正氣的神將出現!
那神將的身影雖然不如王藹的戰魂那般龐大,但其氣息之凝練,神韻之威嚴,卻遠勝百倍!
兩相對比,王藹的戰魂如同陰溝里爬出的厲鬼,而風正豪的神將,則是九天之上降臨的神明!
“這……這不可能!”
王藹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下一刻,更讓他目光大駭的一幕發生了。
只見那尊金色神將,面對著撲面而來的猙獰戰魂,竟是連手中的長戟都未曾動用。
他只是張開了嘴,猛地一吸!
呼——!
一股根本無法抗拒的恐怖吸力憑空而生!
王藹那兇悍無比的戰魂,在這股吸力面前,竟如同一縷青煙,連絲毫的抵抗都做不到,發出一聲凄厲至極的哀嚎,便被那金色神將一口吞了下去!
吞……吞了?!
“噗——!”
與本命靈體心神相連的王藹,在戰魂被吞噬的瞬間,如遭雷擊!
他猛地噴出一大口心頭血,那張本就漲紅的老臉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手中的拐杖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整個人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踉蹌著向后退了幾步,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你……你……”
他顫抖地指著風正豪,眼中不再是憤怒,而是被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所徹底填滿。
“你得到了……完整的拘靈遣將?!”
“不,這不是拘靈遣將的手段!陰魂之間是不能互相出手的!”
風正豪緩緩收回手,那尊金色神將也隨之化為點點金光,消散無蹤。
他走到癱軟在地的王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鏡片后的眼神,冰冷得不帶一絲情感。
“這,才是我風家真正的‘淵源’。”
說完,他不再多看一眼這個已經徹底失魂落魄的老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只留下王藹一人,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在夕陽的余暉中,如同一個被時代徹底拋棄的、可悲的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