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發(fā)深沉。
那如虎遣走了吸古閣的隨從,獨自一人,行走在龍虎山清冷的山道上。
月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松枝,灑下斑駁的碎影,山風(fēng)吹過,帶來松濤的低語和泥土的芬芳,本該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致,此刻在那如虎的心中,卻激不起半點波瀾。
他本以為,自己憑借一身橫練功夫,躋身十佬,已然算是站在了異人界的頂峰,對這天下的格局,有了幾分了然。
可今天,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看到的,或許只是冰山一角。
是浮在水面之上,任人觀瞻的那一小部分。
而在那深不見底的水面之下,還隱藏著多少他不知道的洶涌暗流?
這背后,到底藏著怎樣一盤驚天動地的大棋?
而那個能讓老天師都無可奈何,甚至懶得參加十佬會議的、神秘的“云淵師叔”,在這盤棋中,又扮演著一個怎樣的角色?
無數(shù)的疑問,如同瘋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思緒,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與不安。
不知不覺間,他已來到了后山一處極為僻靜的所在。
一座毫不起眼的青瓦小屋,靜靜地坐落在幾棵古松之下,沒有院墻,只有一圈用竹子隨意圍成的籬笆。
屋里亮著一盞昏黃的油燈,光暈透過窗紙,顯得格外溫暖。
與天師府那些雕梁畫棟的殿宇相比,這里,簡樸得就像山下一個普通獵戶的居所。
但那如虎卻不敢有絲毫的小覷。他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了一下心緒,上前幾步,在柴扉前站定,沉聲開口。
“晚輩那如虎,冒昧來訪,懇請得見云淵道長一面。”
他的聲音沉穩(wěn)洪亮,卻又帶著十足的恭敬。
屋內(nèi)的燈火,輕輕晃動了一下。
片刻之后,一個略帶幾分慵懶,卻又清朗無比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來。
“門沒鎖,自己進(jìn)來吧。”
那如虎心中一凜,推開柴扉,走了進(jìn)去。
屋內(nèi)的陳設(shè),比他想象的還要簡單。
一張木桌,兩把竹椅,一張木板床,墻角堆著一些雜物,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昏黃的油燈下,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清秀少年,正穿著一身灰色的便服,坐在桌邊,手里拿著一根不知從哪兒削來的木棍,正在專心致志地……削著什么。
他削得很認(rèn)真,仿佛那不是一根普通的木棍,而是什么稀世奇珍。
那如虎看到這少年,眉頭幾不可查地一皺,心中頓時疑竇叢生。
他此行前來,只知曉這位“云淵師叔”隱居于后山此處,卻從未見過其真容。
在他想來,能讓張鶴乾道長都稱一聲“師叔”的存在,必然是位鶴發(fā)童顏、仙風(fēng)道骨的百歲高人。
可眼前這少年……未免也太年輕了些。
莫不是……自己找錯了地方?
又或是,這是那位前輩門下侍奉的道童?
他心中思緒萬千,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抱拳,試探性地問道:
“這位小道長,在下那如虎,奉趙方旭董事長之命,前來拜見云淵道長,不知老神仙可在?”
那少年頭也沒抬,依舊專注地削著手中的木雕,只是淡淡地應(yīng)了一句。
“坐吧。茶在壺里,自己倒。”
那如虎心中愈發(fā)困惑,但還是依言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呈詭異的深褐色,一股濃烈到近乎焦糊的苦澀氣息撲面而來,讓他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端著茶杯,看著眼前這個過分年輕的少年,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就在這時,那少年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眸子平靜地落在眼前這位新晉十佬的身上,仿佛能一眼看穿他那身鋼筋鐵骨之下奔騰的氣血。
“你沒找錯。我下山歷練,用個假身份方便示人。這才是我的真面目。”
少年開口,聲音平淡,卻如同一道驚雷,狠狠劈在了那如虎的心上!
“你從柴派出來以后,我曾對趙方旭說,此子根骨絕佳,心性堅韌,若能得一番歷練,將一身蠻力化為真正的修為,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少年拿起桌上那漸漸成形的猛虎木雕,輕輕吹去木屑,繼續(xù)說道:“這就是,你為什么能加入十佬的原因”
轟!
那如虎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渾身劇震,如遭雷擊,猛地從竹椅上站了起來,因為動作太大,甚至帶翻了手中的茶杯,滾燙的茶水濺在身上也渾然不覺。
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少年,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這段往事,是他人生最大的轉(zhuǎn)折,也是他心中最深的秘密!
除了他自己、趙方旭董事長,以及那位從未謀面、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神秘恩人,絕不可能有第四個人知道!
而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竟能一語道破天機(jī)!
他……他就是……
那如虎心中的所有疑惑、猜測、戒備,在這一刻盡數(shù)化為了無以復(fù)加的震撼與敬畏。
他再不敢有絲毫怠慢,上前幾步,鄭重地、深深地躬身一揖,姿態(tài)放到了最低。
“晚輩那如虎,拜見云淵前輩!”
“多謝前輩當(dāng)年間接指點,晚輩方有幸得柴言宗師收入門下,奠定根基。
更感念前輩引薦,得趙方旭董事長賞識,晚輩才能有今日,忝列十佬之位。此恩,如虎沒齒難忘!”
張云淵放下手中的木雕,終于正眼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這一切,都是你應(yīng)得的。”
他語氣平淡,卻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威嚴(yán)。
“你一身柴派橫練已至化境,氣血之盛,在當(dāng)世也算罕有,已是半步絕頂?shù)乃剑诲e。”
“十佬是維持異人界秩序的力量,你在十佬里,總比一些敗類要好。”
一句“敗類”,讓那如虎瞬間想到了今日與風(fēng)正豪當(dāng)眾決裂的王藹,心中更是敬畏。這位前輩,當(dāng)真是洞若觀火。
那如虎硬著頭皮,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那苦得沖天的茶,一飲而盡,只覺得一股難以形容的苦澀直沖天靈蓋,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這次來龍虎山,你吸古閣的人帶來多少?”張云淵看似隨意地問道。
那如虎連忙放下茶杯,恭敬地回答:
“回前輩,晚輩此次帶了閣中三十六名好手,皆是信得過的弟兄,已在天師府安排的客舍住下了。”
張云淵點了點頭,正要說話。
“篤篤篤。”
柴扉外,忽然響起了三聲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那如虎心中一驚,如此深夜,竟還有人來訪此地?
“進(jìn)。”
張云淵的聲音依舊平淡。
柴扉被推開,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進(jìn)來。
來人戴著金絲眼鏡,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正是剛剛在十佬會議上見過的天下會會長——風(fēng)正豪!
風(fēng)正豪一進(jìn)門,目光便落在了那如虎身上,他臉上那標(biāo)志性的商業(yè)微笑瞬間凝固,瞳孔驟然收縮!
那如虎?!
他怎么會在這里?!
風(fēng)正豪腦中瞬間掀起驚濤駭浪。
他深夜秘密拜訪這位傳說中的小師叔,本以為是天大的機(jī)密,卻不想,另一位十佬竟捷足先登!
看那如虎對這位前輩恭敬的態(tài)度,分明也是……他的人!
與此同時,那如虎心中的震撼,絲毫不亞于風(fēng)正豪。
一時間,兩位在異人界跺跺腳都能引得一方震動的十佬,竟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駭然與難以置信。
兩位十佬,竟同時聽命于這位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
這背后所代表的能量,簡直恐怖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步!
然而,身為風(fēng)暴中心的張云淵,卻依舊淡定得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他甚至又拿起了那塊木雕,繼續(xù)打磨著猛虎的細(xì)節(jié)。
他頭也沒抬,對著剛進(jìn)門的風(fēng)正豪問道:
“天下會的人,帶來多少?”
風(fēng)正豪強(qiáng)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連忙躬身回答:
“回前輩,天下會此次隨我上山的,有一百多位,皆是精英。”
“好。”
張云淵終于放下了木雕,他站起身,那雙平靜的眸子掃過眼前這兩位各懷心思的十佬,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
“那你,跟如虎一起,把龍虎山盯住了。”
“張楚嵐過幾天就會上山,羅天大醮一開,到時候各門各派的異人,包括全性的人,也必定會混跡其中。”
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一股森然的殺意,讓這間簡陋的小屋溫度都仿佛降低了幾分。
“你們務(wù)必保護(hù)好張楚嵐的安全,不管是誰,想對張楚嵐不利的……”
張云淵眼中寒光一閃,語氣斬釘截鐵,字字如刀。
“——格殺勿論!”
“誰有意見,”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悠悠地補(bǔ)上了最后一句話,“讓他來找我張云淵,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