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之維帶著已經恢復理智、解除了逆生三重,一身疲憊的陸瑾等人回到龍虎山時,迎接他們的,并非預想中的劫后余波,而是一片死寂。
山腳下,那片本該是各派駐地的區域,此刻卻被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血腥味所籠罩。
入目所及,盡是殘肢斷臂,橫七豎八的尸體鋪滿了整條山道,鮮血匯成一條條細小的溪流,將青石板的縫隙都染成了暗紅色。
饒是陸瑾這等見慣了甲申之亂血腥場面的老江湖,在看到這如同修羅場般的景象時,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這……這是……”
陸瑾的聲音都在發顫。
張之維的臉色,則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沉得如同數九寒冬的冰潭。
他沒有說話,只是身形一晃,整個人化作一道金光,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著山頂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臟。
當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伏魔洞前時,看到的,是幾名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沒了聲息的龍虎山弟子。
以及……
那個躺在洞口,胸口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身體早已冰冷,臉上卻依舊帶著一絲憨厚與決然的……田晉中!
“師弟——!”
一聲夾雜著無盡悲愴與滔天怒火的咆哮,自這位向來古井無波的老天師口中轟然炸響!
那聲音,不再是言語,而是化作了一道肉眼可見的、蘊含著毀滅性力量的音波,將周圍的樹木山石,盡數震為齏粉!
他踉蹌著上前,將田晉中那早已冰冷的尸身,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那雙總是半睜半閉的眸子里,第一次,流下了兩行渾濁的、滾燙的英雄淚。
整個龍虎山,在這一刻,被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慟所籠罩。
張云淵就那么靜靜地跪在田晉中的尸身前,沉默不語。
他身上的血跡早已干涸,那張清秀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雙血紅的眼睛里,卻燃燒著足以焚盡蒼穹的怒火與深入骨髓的自責。
如果……如果自己沒有將那幾個九天派弟子關在伏魔洞……
如果……自己能早一點察覺到龔慶的偽裝……
田師兄,是不是就不會死?
這個念頭,像一萬根淬了毒的鋼針,反復地、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讓他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同時,一個疑惑也在他的心頭浮現而出:
龔慶潛伏上山,是三個月前的事情。
而九天派弟子來到龍虎山,并被自己擒住,關進伏魔洞,也不過區區小半個月。
龔慶難道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事先就知道這些弟子會被自己擒住,所以才安排了這一出大戲?
還是說,他原本的目標,是另有企圖?!
一切的謎團,也許都要找到龔慶,方能解開。
夜,深了。
龍虎山上下一片縞素,悲歌四起。
張云淵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張之維的靜室。
老天師沒有休息,只是靜靜地坐在蒲團之上,面前擺著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
那原本還算挺直的脊梁,在昏黃的燭火下,顯得有些佝僂,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數十歲。
“師兄。”
張云淵的聲音沙啞,打破了沉寂。
張之維緩緩抬起頭,看著他那雙依舊血紅的眼睛,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化為一聲悠長的嘆息。
“都怪我。”
張云淵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千鈞之重,“若非我自作主張,將那些人關在伏魔洞,晉中師兄他……”
“不怪你。”
張之維打斷了他,聲音同樣沙啞,“是師兄我,老糊涂了。竟讓那等奸佞之輩,在眼皮子底下潛伏了數月之久,都未曾察覺……”
張云淵沒有再糾結于此,他將羅天大醮時,自己在山下遇到那幾個黑袍人,得知他們來自昆侖仙域,以及自己將他們囚禁在伏魔洞,準備等待機緣破解了全部禁制之后再做打算的事情,和盤托出。
“師兄,那些人的來歷,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復雜。他們的實力,也遠超這個時代的認知。”
張云淵的眼神變得無比凝重,“從我搜魂得到的信息來看,那個所謂的‘昆侖仙域’,其強大,可能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你身為天師,一舉一動都代表著整個正一道,不宜輕舉妄動。”
他看著悲痛欲絕的師兄,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是通天道人,當年異人界的規矩,是你親手設立的。
你若因私尋仇,便是親手打破了自己立下的規矩,會讓整個異人界都陷入混亂。”
“而我,張云淵。”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不計后果的決絕,“我本就不在這規矩之內。我無所畏懼。”
他對著張之維,鄭重地,深深地行了一個道家大揖。
“師兄,請留在山上,守護我龍虎山千年道統。”
“復仇之事,由我張云淵,代勞了。”
張之維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上,那雙燃燒著滔天怒火的眼睛。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窗外的燭火,都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噼啪”爆響。
最終,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聲音里,帶著無盡的疲憊與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
“去吧。”
一個字,卻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凡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