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終南山秘境,踏上歸途,張云淵才真正體會到“亂世”二字的重量。
秘境中是四季如春的仙境,鳥語花香,靈氣氤氳。
秘境之外,卻是滿目瘡痍的土地,枯藤老樹。
官道上,拖家?guī)Э诘牧髅衽懦煽床坏筋^的長隊,一張張面孔被饑餓與絕望侵蝕得麻木。
道旁溝壑里,時常能看到被隨意丟棄的尸骨,早已被野狗啃食得不成樣子。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混雜著硝煙、腐朽與血腥的復(fù)雜氣味,嗆得人胸口發(fā)悶。
這與他在洞天福地中那恍若隔世的七日,形成了無比尖銳的對比。
他見過太多生離死別,心腸早已磨煉得足夠堅硬。
但此刻,那股名為“思念”的情緒,卻前所未有地強烈起來。
他想念龍虎山上那清新的松濤,想念天師府里那熟悉的煙火氣,想念師父的教誨,想念師兄們的吵鬧。
歸心似箭。
歷經(jīng)數(shù)日不眠不休的跋涉,當(dāng)那座熟悉的、如巨龍般盤踞在大地上的仙山輪廓,終于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時,張云淵一直緊繃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下來。
他放緩了腳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道袍,一步步向著山門走去。
守山的兩名年輕弟子,正百無聊賴地靠在山門旁的石獅子上閑聊。
看到有人走近,他們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
當(dāng)看清來人的面容時,兩人都是一愣。
這年輕道人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面容俊秀得有些過分,眉眼間帶著一股不似凡塵的清冷,讓人不敢直視。
其中一名年紀(jì)稍長的弟子,看著張云淵的臉,總覺得有幾分莫名的熟悉,像是在哪見過。
他試探性地問道。
“這位道友,不知來我龍虎山,有何貴干?”
張云淵對著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怎么,連我都不認(rèn)識了?”
這三個字,讓那名弟子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盯著張云淵的臉,記憶深處,一個模糊的孩童身影,與眼前這張俊秀的面容,緩緩重合。
“你……你是……”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得有些結(jié)巴。
“云……云淵小師叔?!”
“什么?!”
旁邊的另一名弟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入門晚,從未見過這位傳說中的小師叔,但關(guān)于他的傳聞,卻聽了不知多少遍。
近二十年前,老天師親手領(lǐng)上山門的關(guān)門弟子,天賦異稟,五歲便能凝聚金光。
可這位小師叔,不是八年前就下山云游,至今杳無音信了嗎?
怎么……怎么回來了?
而且,八年過去,他的容貌,怎么會沒有絲毫變化?!
這簡直比說書先生講的故事還要離奇!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傳遍了整個龍虎山。
“聽說了嗎?小師叔回來了!”
“真的假的?我聽說他回來的時候,跟八年前走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一點都沒變化!”
“走走走,快去看看!這哪是小師叔,這分明是活神仙??!”
整個龍虎山的年輕一輩,徹底轟動了。
無數(shù)道身影從各處道觀、練功場中涌出,紛紛朝著天師府的方向匯聚,都想親眼看一看,這位“駐顏有術(shù)”的傳奇小師叔,究竟是何等模樣。
天師府,靜室。
張靜清端坐在蒲團上,當(dāng)他看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推門而入時,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眸子里,瞬間涌上了難以抑制的激動與欣慰。
“云淵!”
“師父,弟子回來了!”
張云淵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老天師連忙上前將他扶起,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著他。
他看著張云淵那絲毫未曾老去的容顏,眼中滿是欣慰,可當(dāng)他的神念掃過張云淵的身體時,臉上的欣慰,瞬間化為了極致的震驚。
他察覺到了。
他察覺到自己這個小徒弟體內(nèi),那股圓融無礙、深不見底,仿佛與天地都融為一體的浩瀚氣息。
這股氣息……
與各大門派長老相比,也毫不遜色!
而且根基穩(wěn)固得如同磐石,沒有絲毫虛浮之感!
這怎么可能?!
張云淵早已想好了說辭,將自己在終南山的奇遇,半真半假地說了出來。
只說是下山一年之后誤入了一處前人留下的洞府,洞中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自覺不過閉關(guān)七日,外界卻已是七年流轉(zhuǎn)。
又說在洞中服食了一枚奇異的果實,才得以容顏永駐,修為大進。
這個解釋,放在異人界這個本就光怪陸離的世界,倒也合情合理。
張靜清沒有懷疑。
他只當(dāng)是自己這個徒弟福緣深厚,得了天大的機緣。
他再次為張云淵檢查根基,越是探查,臉上的驚喜之色便越是濃郁。
“好!好!好啊!”
老天師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激動得捋著胡須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
“根基穩(wěn)固,炁元精純,圓融無礙……云淵,你此番機緣,勝過常人百年苦修!”
就在這時,靜室的門再次被推開。
三道身影快步走了進來。
“小師弟!”
田晉中第一個沖了過來,他看著張云淵那張熟悉的面容,八年的擔(dān)憂與思念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
一個鐵塔般的漢子,竟是激動得熱淚盈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這小子……總算回來了……”
張云淵看著他,心中也是一暖。
“田師兄,我回來了?!?/p>
“哼,還知道回來?!?/p>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
張之維晃悠悠地走了過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張云淵,那雙總是睡眼惺忪的眸子里,此刻卻閃爍著前所未有的、駭人的精光。
他看不透。
他竟然完全看不透自己這個小師弟了。
八年前,他還能清晰地感知到張云淵體內(nèi)那點微弱的炁。
可現(xiàn)在,張云淵就站在他面前,他卻感覺對方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又像一片籠罩著濃霧的深淵,無論他如何探查,都只能感知到一片混沌,深不可測。
這種感覺,他只在師父身上體會過。
“行啊,小子?!?/p>
張之維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出去一趟,長本事了?!?/p>
最后進來的,是張懷義。
他依舊沉默,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刀,死死地鎖定著張云淵。
那目光中,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只有一絲凝重,以及一股幾乎要燃燒起來的、名為“戰(zhàn)意”的火焰。
張云淵的目光,也從三位師兄臉上一一掃過。
八年歲月,他們也都變了。
田師兄的根基愈發(fā)厚重,已是半步豪杰。
懷義師兄的氣息愈發(fā)內(nèi)斂,凌厲如刀,已然是豪杰上游的高手。
而大師兄張之維……
張云淵的眼神微微一凝。
已經(jīng)超越了豪杰巔峰,進入了半步絕頂?shù)膶哟危?/p>
距離那傳說中的絕頂之境,也只剩下一步之遙。
四目相對,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電光在閃爍。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滯。
八年的分別,并未讓師兄弟之間的情誼淡去,反而像一壇被埋藏多年的老酒,在重逢的這一刻,醞釀出了更加醇厚、也更加復(fù)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