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破廟內,蛛網蒙塵,佛像傾頹。
澄真一掌拍碎了身前的石桌。
“轟”的一聲悶響,碎石四濺。
那張因強練禁術而早衰的臉上,布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深刻皺紋,唯獨那雙眼睛,燃燒著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戾氣。
“師叔,這么下去不是辦法!”
“無根生那縮頭烏龜躲著不出來,我們難道要像無頭蒼蠅一樣找到死嗎?”
對面的似沖臉色同樣陰沉如水。
他身上的尸斑般的黑紋愈發明顯,仿佛生命之火已燃至盡頭。
他雪白的須發在凝滯的空氣中無風自動,眼中殺機畢露。
“那依師侄之見,該當如何?”
“逼他出來!”
澄真眼中閃過一絲狠辣決絕的光芒。
“我查到,無根生早年與一個叫‘面人劉’的匠人頗有交情。”
“此人雖非核心,卻是個老資格,是全性里少有的幾個能讓無根生另眼相看的老人。”
“我們就去拿他做餌,逼他聯絡無根生,不信那無根生不現身!”
此計已近乎魔道,毫無正派風范。
但被血海深仇沖昏頭腦的似沖,只是略一沉吟,便重重點頭,沙啞的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
“好!就依你所言!”
二人再無片刻遲疑,立刻動身。
他們循著門中情報網留下的線索,很快便找到了“面人”劉師傅的住處。
那是一處位于城郊的僻靜小院。
院墻低矮,柴門虛掩。
院里竹竿上、架子上,晾曬著各式各樣栩栩如生的面人。
有關公的威嚴,有仕女的嬌羞,有孩童的天真,個個眉眼靈動,仿佛下一刻就要活過來,開口說話。
這方小院,本是個人間煙火氣十足的匠人天地,此刻卻迎來兩位不速之客。
他們推開院門,煞氣瞬間沖散了院中的安寧。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正坐在屋檐下,戴著老花鏡,聚精會神地捏著手中的面團。
澄真與似沖二話不說,上前一把將他揪住。
劉師傅嚇了一跳,手中的面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你們是什么人?”
澄真冰冷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物,聲音里不帶一絲感情。
“老東西,給無根生傳信,就說三一門的人在此,讓他三日之內滾過來受死,否則,就等著給你收尸吧!”
澄真的聲音冰冷,殺氣騰騰。
三一門。
無根生。
這幾個字眼讓劉師傅瞬間明白了什么,他嚇得魂不附體,一張老臉慘白如紙。
他只是個會捏面人的普通匠人,偶爾與性情相投的無根生喝喝酒、聊聊天,何曾卷入過這等江湖仇殺。
他哆哆嗦嗦地按照全性內部獨有的秘法,在一張符紙上寫下了求救的訊號,用自身微末的炁點燃。
那符紙化作一道幽光,瞬間消失在天際。
三天時間,很快過去。
破廟里,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劉師傅被綁在角落,驚恐地看著那兩個如同惡鬼般的三一門道人。
無根生,沒有來。
似沖與澄真等得心焦氣躁,體內因禁術而躁動的炁血,讓他們本就所剩無幾的耐心徹底耗盡。
“看來無根生是不會來了!”
澄真眼中殺機畢露。
“這老東西也沒用了,殺了他!”
似沖點了點頭,正欲對劉師傅下殺手。
突然,一股濃烈至極的殺機,如同漲潮的海水,從四面八方瞬間將他們籠罩。
那殺機駁雜而混亂,充滿了瘋狂與暴戾。
“嘿嘿嘿……三一門的老狗和瘋婆子,想找我們掌門?先問過我們再說!”
一個陰惻惻的笑聲,仿佛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
陰影中,一道道身影顯現出來,足有數十人之多。
他們個個氣息詭異,眼神兇殘,衣著打扮更是千奇百怪。
有手持巨斧的壯漢,有身形佝僂的老嫗,有舔著匕首的妖艷女子。
竟是早已收到消息,自發前來救援的全性妖人!
一場混戰,瞬間爆發!
方寸之地,頓時化為人間煉獄。
炁勁的轟鳴、兵刃的交擊、臨死的慘嚎,瞬間將這方小院化作修羅場。
血腥味混雜著泥土的腥氣,嗆得人幾欲作嘔。
似沖與澄真雖因禁術而戰力狂飆,但面對數十名悍不畏死、招式全無章法的全性高手圍攻,亦是險象環生。
澄真一掌拍出,雄渾的炁勁將一名撲上來的敵人胸膛震碎。
但她背后,三柄淬毒的短刀已悄無聲息地刺來。
刀光劍影之中,一聲凄厲的慘叫,卻不是出自任何一名戰斗者之口。
角落里,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劉師傅,被一名全性妖人失手打出的毒鏢正中心口,當場斃命。
他瞪大了雙眼,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卷入這場血腥的殺戮。
他更不知道,殺死他的,正是前來“救”他的人。
“師叔,小心!”
澄真怒吼著,一掌將一名從背后偷襲似沖的敵人拍成一團血霧。
但禁術的反噬已然開始。
似沖只覺體內精血如開閘的洪水般瘋狂流逝,眼前一陣陣發黑,動作出現了一絲遲滯。
就是這瞬息的破綻,被一名手持巨大鐮刀的敵人抓住。
寒光一閃!
噗!
一顆花白頭發的頭顱,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沖天而起。
滾燙的鮮血,噴了澄真一臉。
似沖,身首異處!
“師叔——!”
澄真目眥欲裂,發出一聲杜鵑泣血般的悲吼。
她瘋了,徹底瘋了。
她放棄所有防御,以命換命,狀若瘋魔,體內的炁毫無保留地爆發。
她瞬間便斬殺了三名全性高手,掌風所過之處,非死即殘。
但她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一條手臂被一名煉體的壯漢硬生生撕扯下來,身上更是添了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渾身浴血,已是強弩之末。
“嘿,不行了吧?”
兩個身影堵住了她的退路。
一人是身形佝僂,面容丑陋,渾身散發著一股腐尸氣息的皮老妖。
另一人則是手持一對流星錘,神情呆滯,卻氣息兇悍的呆流星。
“今天,就讓爺爺送你上路!”
皮老妖怪笑一聲,手中灑出一片腥臭的綠色毒粉。
澄真揮動僅剩的獨臂,蕩開毒粉。
但就是這一下,讓她露出了致命的空當。
呆流星那沉重的流星錘,帶著呼嘯的風聲,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她的胸口。
“砰!”
本就重傷的身體如遭重擊,胸骨寸寸碎裂。
她狂噴一口黑血,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她敗了,敗得一塌糊涂。
無盡的悔恨、不甘與怨毒,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恨全性,恨無根生,更恨自己為何要動用禁術,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
就在她意識即將消散之際,她看到,包圍圈外,那群喧鬧的全性妖人,忽然安靜了下來,緩緩向兩旁分開。
一個穿著隨意,氣質灑脫不羈的男人,正疾步走來。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頭發隨意地束在腦后。
是無根生。
他終究,還是來了。
澄真死死地盯著無根生,嘴唇翕動,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伸出僅剩的獨臂,徒勞地指向那個身影。
眼中最后的光彩,帶著無盡的怨毒與不甘,緩緩熄滅。
無根生看著地上澄真的殘軀和不遠處似沖的頭顱,沉默了許久。
周圍的全性妖人,沒有一人敢出聲。
“將他們的遺體,好生送回三一門。”
數日后,當似沖的頭顱與澄真的殘軀被兩口薄棺送回三一門時,整個門派徹底沸騰了。
接連的重創,讓所有三一門弟子徹底陷入了瘋狂。
悲傷化為怒火,理智被仇恨吞噬。
他們在大殿前立下血誓,與全性不死不休。
這瓢澆在仇恨烈火上的滾油,讓雙方都再也停不下來。
血海深仇,自此,再無化解的可能。
一個曾經威震一方的頂尖大派,就此在瘋狂的血仇中,一步步走向了覆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