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是平州最大的銷金窟啊不,是溫泉康樂中心。
康樂中心這個詞聽來像個養(yǎng)老院,實際上這里是花花世界。
幾天前駱靈靈還在這里上班,雖然不是頭牌,但也頗得幾個老客戶的青睞,至少有三個老客戶,一來就點她。
對于駱靈靈來說,老客戶不是指經(jīng)常來的意思,而是物理意義上的老客戶,年齡偏大。
雖然業(yè)務(wù)做得一般,但畢竟入行三年了,在哄男人開心這件事上,駱靈靈還是比素人專業(yè)了不止一點。
她這兩天就成功把楊農(nóng)給釣住了。
其實也不難,男人這種動物,很好哄,只要你夸他,贊美他,他就覺得自己天下無敵,魅力無窮,全天下的女人都應該愛他。
這會兒吃完牛排,在人民公園,她挽著楊農(nóng)的手,頭靠在男人肩上,嗲聲嗲氣的:
“楊哥,失戀的傷都被你治好了。我為什么沒有早點遇見你啊。”
“楊哥你鼻子真好看,你說咱倆是不是一見鐘情啊,我那天一見你就覺得跟你好眼熟,感覺上輩子見過似的。”
“楊哥,你覺得我怎么樣?你愿意給我媽當女婿嗎?”
楊農(nóng)雖然覺得很受用,但他強行讓自己冷靜了一下。
他很清楚寧玉的紅線在哪里。
雖然寧玉現(xiàn)在蹬鼻子上臉,對他婚前隱瞞債務(wù)的事極為不滿,也天天為打牌的事跟他鬧,但他很清楚,這些不是最后的那根紅線。
出軌才是。
所以,他雖然拉著寧玉的手,心里卻怕的很。
他舍不得寧玉,倒不是因為愛情。
愛情多可笑啊。
他是因為,寧玉很能干。
認識寧玉的時候,寧玉在夜市擺流動攤賣烤玉米。
那天他從牌桌下來,肚子正鬧饑荒,就到她攤前買了一根烤玉米。
結(jié)果玉米剛烤一半,城管來了,她那么一副小身板,騎上三輪,瘋了似的往前蹬。
他當時惦記自己的烤玉米,錢都付了,玉米還沒吃上,豈不是吃虧了。
于是在后面幫她推了一把三輪。
躲過了城管,小姑娘扭頭感激的對他一笑,露出兩個小虎牙,還送了一根烤腸給他。
就這么一回生,二回熟,他經(jīng)常光顧寧玉的攤位。有時候還主動給牌友代買玉米和烤腸,算是照顧寧玉的生意。
寧玉感激他,有時候不收他的錢。
幾回下來,他把寧玉的底細摸清楚了。
原來這小姑娘還挺可憐的,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初中畢業(yè)就自己出來養(yǎng)活自己了。
擦過皮鞋,當過服務(wù)員,后來擺攤賣小吃。
小姑娘自豪的說,自己正在攢錢買鋪子,有了鋪子以后就不用被城管攆了。
他那時覺得這小姑娘很喜慶,愛笑,手腳麻利,忙起來一舉一動都很有美感,很少人能讓勞動這件事跟“美”扯上關(guān)系。
他動心了。
去她攤位買東西的時候,見她搬不動煤氣罐,就伸手幫她一把。
有時候幫她推一推三輪。
有一次遇到吃東西不給錢的,他追出一條街幫她要錢。
還有一次,寧玉跟隔壁攤位的人因為瑣事吵起來,那個攤位是兩口子,吵著吵著動起手來,寧玉眼看落了下風,他沖上去幫她打了一架。
那天晚上,寧玉就把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吻給了他。
他想要更進一步,寧玉卻哭著說:
“楊農(nóng)哥,我雖然是個孤兒,但你也得明媒正娶的把我娶進門。”
他當時就心虛了,他家徒四壁,還欠著四萬的外債。
四萬啊,他爸一個月五百多塊工資,一輩子都還不上。
外債最初是兩萬,是他媽給人擔保貸款欠下的,后來借錢還了擔保款,他媽就徹底擺爛了,天天打牌,生活越過越爛,不知怎么的,兩萬就變成了四萬。
他初中畢業(yè)后在一家摩托車維修店打工,自己能掙錢了,家里稍微好了點。
但也只是好了點而已。
四萬的債務(wù)就像一座無法搬走的大山,一想起來就讓人失去了奮斗的勇氣。
慢慢的,他也喜歡上了打牌,掙的錢全花在賭桌上,混一天是一天,生活爛透了。
遇到寧玉那一年,他二十六,對生活不抱希望。
但是,這個女人卻突然要嫁給他,跟他成家。
他仔細口味成家這兩個字,成家,就是組成一個家庭。
他也可以嗎?
他眼神躲閃,不敢看寧玉的眼,囁嚅著說:
“我家窮,我爸工資不高,我媽身體不好。”
寧玉把頭靠在他胸口說:
“沒事,結(jié)婚了咱們一起掙錢,一起孝順你爸媽。”
他又說:
“我出不起彩禮。”
寧玉說:
“沒事,算你欠我的,后半輩子你慢慢還我。但你得給我買個戒指,銀的就行,對戒,咱倆一人一個。”
他點點頭,又說:
“我沒房子,我家住的還是我爸單位的福利房,一室一廳。”
寧玉說:
“你倒是個實誠人,啥都告訴我。沒房子也沒事,咱先住我租的那個房子,慢慢奮斗,什么都會有的。等咱們有了鋪子,生活肯定會越來越好。”
寧玉說著,從隨身背的包里拿出一個裹了里三層外三層的存折,打開,指著里面的數(shù)字說:
“看到?jīng)],我快攢夠買鋪子的錢了。位置我都看好了,錢夠了就去買。”
他一看,最新一筆二百塊,是兩天前存上去的。
余額是一長串數(shù)字,12000,他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那么多錢。
沒想到一個小姑娘,還是個孤兒,居然有那么多錢。
“我每攢夠一個兩百,就去存一次。”寧玉一邊說著,一邊把存折又一層一層裹起來放好。
楊農(nóng)想,她一定攢了很久,她一定很珍視那12000塊錢。
如果讓她知道她那12000元還不夠還自己家的債,她一定不會跟他了。
于是,他隱瞞了欠債的事。
他明白,他這是撞大運了,能遇見這么個姑娘。
他們家,在整個家屬院名聲很差,爛賭的媽,不成氣的他,誰見了都繞著走,怎么可能有姑娘嫁給他。
但是這個外來的姑娘,卻撞進了他的網(wǎng)里。
小姑娘會掙錢,會存錢,有事業(yè)心,有能力,不要彩禮。
還沒有娘家撐腰。
這是他能力范圍內(nèi)能找到的頂了天的好姑娘,他不能錯過。
于是,他當場就跪下求婚了,情話說了一籮筐,反正又不花錢。
第二天,又拉著她去買了一對銀戒指。
兩個月后,他們辦了婚禮。
像做夢一樣,他有了家。
他一直小心翼翼,不讓寧玉接觸他家那些親戚,至少在生孩子之前,不能讓寧玉知道他家有外債。
直到一年后他有了女兒,滿月酒上,一個債主親戚當場要把孩子的滿月禮金拿走償債,紙終于包不住火了。
很奇怪,寧玉沒有吵也沒鬧,聽完了親戚的控訴,任由那人拿走了禮金。
只是此事過后,她沉默了好幾天。
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
過了沒多久,寧玉在小吃街租了間鋪子,開始賣米線。
從那以后,寧玉跟他就不好好說話了,每個月只記得催他上交工資。
他是男人,總是要買煙買酒的,偶爾還要打牌,錢都給了老婆,他不要面子嗎。
兩人為錢的事狠狠打了幾架,后來演變?yōu)樘焯齑颉?/p>
他心煩,泡麻將館的次數(shù)就多了。
越賭,越?jīng)]錢上交,夫妻倆打架就越厲害,生活活成了死循環(huán)。
終于,孩子一歲多的時候,寧玉要離婚。
他才不會離,離了婚,他再也找不到老婆了。像寧玉這樣的老婆,更是不可能再找得到。
再說寧玉的米線店就是一間會下蛋的母雞,他自己都吃驚,第一次去店里要錢的時候,竟然從寧玉收錢的腰包里,抖出那么多錢。
當然,第二次第三次就搶不到錢了,要靠偷、靠打才能摳出來一點錢。
米線店的錢,是夫妻共同財產(chǎn),寧玉把錢藏起來,還想跟他離婚,門都沒有。
他就是要跟寧玉綁在一起,綁一輩子,寧玉掙得每一分錢,都應該有他的份!只要寧玉在,他家那四萬塊的外債遲早有還完的一天。
這會兒他看著依偎在身側(cè)的駱靈靈,在心里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這個女人,她值得我踩寧玉的紅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