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有一條河穿城而過。
河西,就是指河的西岸。
彩虹橋是這兩年景觀工程建的新橋,據說專門找香港的景觀團隊設計了燈光,一到夜間,橋上的彩燈亮起,橫跨河面,如一道彩虹。
彩虹橋南邊三公里,是一座老橋。
老橋還是五十年代建成的,幾年前雨季發了一次洪水,老橋變成了危橋,鐵柵欄圍了起來。
加上平州城一直往北擴張,南邊慢慢變得蕭條,那座老橋基本處于荒廢狀態,連流浪漢都不來。
晚十點,余東利關了店門,又去對面小飯館吃了面。
他猶豫了一天,最終說不清是好奇心還是恐懼支配,他決定去看看。
他不喜歡事情懸著的拉鋸的感覺。
就像他的婚姻。在要離沒離的狀態懸了兩年,鈍刀子割肉最折磨人,他喜歡塵埃落定。
騎著摩托一路到河西。
他穿過一片荒草地,把藍色的鐵皮圍檔撕開一個口子鉆進去,又走過一條幾乎被野草覆蓋的小路,一路緩坡,走到老橋下。
橋下黑漆漆的。
不過他這半天在黑暗里走,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
初冬天氣有點冷,他裹了裹棉衣。
棉衣里裝著五千塊錢。
腋下還夾著一個大扳手。
橋下沒有人。
他躲在暗影里觀察了許久,沒有光亮,沒有人影。
他干脆走出來,大聲咳嗽了兩下,旨在提醒對方,自己已經到了。
可是回應他的,只有黑魆魆的河面和荒地里的風聲。
不遠處有一塊大石頭,石頭上放著什么東西。
他走近了才看清,上面竟然是幾個蓮花燈。
數了數,有9個。
還有一個小龕,里面插了三支香。
燈上還有字,他用小手電照著看,看清上面的字,嚇了一跳,手電掉在地上。
燈上的字是:
林又紅。
他心頭一凜,撿起小手電,掉頭就跑。
路上不知還踩著了什么,腳下黏膩的一滑。
他也顧不上去看,沒命似的跑到路邊,蹬上摩托車落荒而逃。
……
陸小夏已經回到了家里。
一個多小時前,她打了輛出租去河西,余東利就遠遠的在她前面。
她看著他停了車往老橋走,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但對于這件完全計劃外的事,她還沒想好接下來要怎么做。
索性先將這事掛起來。
她現在修煉出了一種能力,允許事情進入一種懸而未決的灰色地帶,不追求完全掌控,不要求自己攥住一切。
如果某件事暫時解決不了,只要不危及生命,那就先放一放。
先專注于自己能解決的事情上。
不過今晚過后,她相信余東利會過上一種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這何嘗不是一種慢性的懲罰。
……
……
京州大,居不易,商也不易。
暖心面包房初到京州并不十分順利,原先在平州暢銷的品種,在京州卻遇了冷。
于是,在開了兩家店之后,陸小夏果斷停下來,帶著幾個骨干深入的跑市場。
重新了解京州市場的偏好和特點。
在連續虧損了四個月之后,陸小夏終于摸到了京州市場的脈搏,開始扭虧為盈。
又過了幾個月,她總算在京州市場穩住了,陸小夏松了一口氣。
于是,她變成了飛人,京州平州兩地跑。
中秋的時候,她回了平州。
中秋這波,是撿錢的時候,她必須親自盯著。
回到平州,她特意去了平西路店。
心里有一樁未完的事,這一次,該做個了斷了。
平西路店的盈利能力是所有連鎖店中最差的,但是它的使命還未完成,所以她一直沒有關了它。
平西路還是老樣子,“老朋友”們都在。
放心糧油店的招牌褪色了,看著很蕭條的樣子。
對面摩托車店生意依然半死不活的。
她從店里拿了兩盒餅干,準備去放心糧油店看看,一個店員叫住她,局促道:
“陸總,你是要去放心糧油店嗎?”
陸小夏點點頭:
“對。怎么了?”
“你最好……別去了吧?!彼诘陠T臉上看到了難為情。
“為什么?”
“那家店……現在……在這條街,名聲……不太好?!?/p>
“???”陸小夏訝然。
“什么意思?”她問。
另一個店員也湊上來,臉色窘迫:
“是不太好,我們……也是聽人傳的。那個老板娘生了孩子后,病有點嚴重,總有男人去他們店里,好像是涉及不正當生意……具體我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p>
正說著,店里來了客人,店員忙去了。
陸小夏聽得云里霧里。
店員欲言又止的,這里頭肯定有事。
她決定換個人打聽。
她去了肉鋪。
路過糧油店時,只見糧油店半掩著門,小姣坐在店里的椅子上,癡癡的看著外面。
周強的三輪摩托不在門外,大概是送貨去了。
陸小夏去肉鋪買了幾斤羊肉,跟老板娘搭上話。
“隔壁糧油店,怎么了?”
老板娘答非所問道:
“你不是去京州發財了么?怎么回來了?”
又冷哼一聲,道:
“他還能怎么樣,男人不中用,賣女人唄。”
陸小夏蹙著眉心,品著話里的意思。
老板娘一邊整理肉案,一邊說:
“三月份的時候,他去送貨,他女人被人給睡了,他回來跟那個人打了一架,最后談好了,私了,人家賠了他八千塊錢。”
“他這算是找到了生財之道。一缺錢,就賣一回媳婦。反正媳婦是個傻的,生完孩子不知咋了,越來越傻。”
老板娘說著說著開始罵起來:
“他媽的,豬狗不如的玩意,看著人模人樣的,實際上臟心爛肺,不干人事,下輩子咒他脫生成一只豬,我先騸了他,再剁了喂狗!”
初秋的正午,天很熱,陸小夏卻被剛才這一席話驚得透心涼。
她知道在農村,智力有缺陷的女人,在世俗面前毫無還手之力,會被嚼得渣都不剩。
卻不想這事就這樣發生在眼前。
她出了門,怔怔的看著糧油店的門頭。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到后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