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一天,那情景,冷秋香的心就像被燒紅的烙鐵烙過一樣。
那天是凌海濤生日,她提前一天跟他說好的,一定要回家。
凌海濤也同意了。
她特意早早下班,去菜市場買了新鮮的生鮮和蔬菜,準備給凌海濤做幾道他愛吃的菜,來緩和一下夫妻關系。
幾天前,她還特意買了一件水紅色真絲連衣裙,款式很性感,就放在衣柜里。
她幻想著,自己做一桌海濤愛吃的菜,開一瓶紅酒,然后換上新連衣裙,化個淡妝,等他回家,過一個浪漫的二人世界。
拎著菜進了家門,赫然聽見臥室里有聲音。
是呻吟聲。
緊接著,她看到凌海濤光著身子從床上下來,關上了臥室的門,“咔嗒”一聲,還把門反鎖上了。
就在門關上的一瞬間,她看到床上還躺著一個人,蒙著被子。
她的腦袋“轟”的一下。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凌海濤對她這么冷淡會不會是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現在謎底揭開了。
他就是有了別的女人。
他還把野女人領回了家里。
在他們的床上。
床頭的墻上,還掛著她和凌海濤的婚紗照。
他們就在她的婚紗照下面,做有辱她臉面的事。
她把菜放進廚房,冷靜的洗了手,往臉上撲了點冷水。
然后掂起菜刀就去踹門。
她要讓那個野女人知道,睡別人老公的下場。
她要薅著野女人的頭發,把她臉扇腫,擰折她的手腕子。
她把門拍得震天響,罵得很臟。
凌海濤開了門。
不知怎的,一見他,她的氣焰就矮了許多。
臥室很小,十個平房,一眼看盡。
沒有野女人。
屋里是兩個男人。
一個是凌海濤,一個是小豐。
小豐穿著凌海濤的睡衣,雙手抱在胸前,靠在床頭的梳妝臺上,臉上帶著奇怪的笑,斜睨著她。
小豐叫江豐,是凌海濤的好兄弟,當初結婚,小豐是伴郎。
她們結婚后,小豐隔三差五的來她家吃飯。
每次來家里,都親親熱熱的叫嫂子。
凌海濤不回家的時候,也總是跟她說“我去小豐那兒”。
她自然也沒多想。
甚至待小豐很親厚,真把他當小叔子對待。
可是大白天,兩個男人在臥室床上干什么?
剛才那聲音明明……
“你干什么!”
凌海濤看著她手里的菜刀,冷聲問。
她一時語結,忽然沒有了底氣。
“你們……在干什么?”她問。
“小豐今天心情不好,過來坐會兒,剛才困了睡會兒午覺。有問題嗎?”
“沒……沒問題。我以為是誰呢……咳,小豐……你來啦。”
她尷尬的跟小豐打了個招呼。
也對,自己家這個小小的一居室,沙發很小,小豐那么大骨架也睡不下,去床上躺會兒也正常。
她勉強說服了自己。
小豐笑了,笑得依然很奇怪:
“嫂子回來了,拿著刀干嘛呀,不歡迎我?”
“不是不是!怎么會呢,小豐別走啊,今天你濤哥生日,我去做幾個菜,咱們一起吃飯。”
她笑著又回了廚房。
心里卻亂成了一團麻。
以前在農村,鎮上有個人見人嫌的老光棍,人們都說那人玩兔子。
鄰居嫂子給她解釋過玩兔子的意思,她不信。她有限的想象力也想不明白,兩個老爺們,怎么玩兔子。
可是現在,她有點懷疑,凌海濤和小豐,就是在玩兔子。
更讓她煩心的是,每次小豐在,吃完飯凌海濤就會跟小豐一起離開。
那她今天的連衣裙就白買了,二人世界也泡湯了。
她一個人在廚房忙,炒了六個菜,一個湯,又張羅著把生日蛋糕打開。
“濤哥,嫂子對你真好,你肯定不舍得離開嫂子吧。”
小豐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說。
凌海濤沒說話,低頭切蛋糕,切好了,第一塊給小豐。
小豐用小叉子挑起一小塊蛋糕,放進嘴里,然后咬著小叉子,又說:
“嫂子你看你頭發油的,都能炒一盤菜了。”
“……”
她頓時窘的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本來打算做完菜,洗個澡,換上新裙子,噴點兒香水,等凌海濤回家的。
計劃完全打亂了。
她辯解:
“我做了一桌子菜,在廚房忙了兩個多小時,出了一身汗,頭發能不油嗎。沒事,一會兒你走了,我洗個澡就清爽了。”
小豐看了凌海濤一眼。
凌海濤吃著飯,道:
“一會兒我跟小豐還有別的事。那個,你先把錢給我吧。”
今天是她發工資的日子,她每個月都把錢交給凌海濤。
但是,今天,她忽然不想那么主動的上交工資了。
“有事明天再辦,不差這一晚上。小豐啥時候找個對象啊,年紀也不小了。”
是的,江豐比她還大一歲,三十三了。
話音一落,兩個男人懼一愣,對視了一下。
那一瞬間,她從小豐看凌海濤的眼神里找到了答案。
他倆就是在玩兔子。
小豐眼神幽怨,噘著嘴,一臉委屈。那分明是女人才會有的表情。
再想想小豐平時說話和走路的樣子,她有一次說小豐娘娘腔,凌海濤還訓斥過她。
那天晚上,凌海濤跟小豐走了。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沒有把工資交出來,他半夜又破天荒的回來了。
她鼓起勇氣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海濤,你跟小豐,到底是什么關系?小豐是……斷袖嗎?”
她在凌海濤面前,總是忍不住自卑,問得理不直氣不壯。
凌海濤氣呼呼的看著她,回了句:
“你在胡說什么?你要是不信任我,這日子就別過了!”
她一下子慌了:
“誰說我不信任你了,我信任你!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以后不要再跟我提這個,再提咱們就離婚!”
凌海濤冷著臉,氣呼呼的卷了一床被子,去睡沙發了。
最終,她的新裙子也沒派上用場。
那天過后,她拼命的說服自己,凌海濤說不是,那就不是。
她實在是太愛凌海濤,太珍惜她的小家了。
她不可能離婚。
她還等著有朝一日帶凌海濤回村,讓那幫眼皮子淺的人看看——
她,冷家大丫頭,不是沒人要。
她帶回來的這個男人,比當初背叛她的那個俊俏多了。
那天之后,她也把生孩子的事提上了日程。
每年過年回凌家,凌家爺爺奶奶就催他們生孩子,啞巴婆婆也嗚哩哇啦的吵著要抱孫子,幾個舅舅和叔叔也催。
爺爺還說,如果他們生不出來的話,就要過繼個孩子給凌海濤。
只要她生了孩子,凌海濤自然會收心。
就算他跟江豐在玩兔子,江豐是個男的,不能生孩子。
所以,江豐從根子上就輸了。
自那次生日后,她和凌海濤維持著一種奇妙的平衡。
彼此心知肚明,卻什么都不說破。
可是,這種奇妙的平衡,被那個叫陸小夏的女人打破了。
那個女人跟有病似的,非要把她婚姻的傷疤揭開。
她甚至還偷拍凌海濤和江豐!
想起陸小夏,冷秋香就恨的牙癢癢。
她實在想不通這個女人她圖什么。
兩個月前,因為陸小夏踹了凌海濤一腳,凌海濤又開始跟她冷戰。
她一天發幾十條短信求他原諒,跟他道歉。
終于,海濤愿意回家了。
也帶回了一個壞消息。
她的啞巴婆婆生病了,心臟病,需要錢做手術。
她立即把手里的錢全給了他,三萬七。是她的私房錢。
他說不夠,要十七萬。
于是,她向自己老家的妹妹借了三萬,表姐借了兩萬,又問兩個同事各借了一萬。
可笑不,她一個老板,向員工借錢。
最后,把店里準備進貨和發工資的錢也拿出來,一共湊了十二萬。
她把自己榨得干干凈凈。
凌海濤說十二萬就十二萬,剩下的他自己再想想辦法。
她湊十二萬的那幾天,凌海濤回家住了。
甚至跟她睡在一張床上。
雖然一上床就扭到另一邊,等她洗完澡回來,他已經打起了呼嚕,并沒有跟她做生孩子的事,但是她心里已經很滿足了。
慢慢來,冰山總是會融化的。
已經在向好了不是。
只要自己努力賺錢,只要有了孩子,只要他還需要自己,他會回來的。
她懷著這樣的希望,努力想辦法賺錢,努力壓榨自己。
可是,陸小夏這個女人又跳出來了。
這次帶來的消息簡直像一把鐵錘,把她的希望砸得粉碎。
海濤和江豐買房子……
她懷疑,自己湊的那十二萬,是在給江豐湊首付?
買房子,那是她只敢想一想的事。
是遙不可及的奮斗目標。
是她對家的終極幻想。
她支持凌海濤做生意,不就是盼著他賺了錢,小兩口買個小房子,過小日子嗎。
她自己開店,起早貪黑,沒日沒夜,不就是為了攢錢買個小房子嗎。
可是,凌海濤卻給江豐買房子。
她又想想自己這兩個月忙的事。
滿腦子開拓客源,準備賺點快錢。一來婆婆治病需要,二來自己現在欠了那么多債。
她開拓客源的辦法很簡單,以中醫按摩的名義,給有需求的顧客提供特殊服務。
俗稱掛羊頭賣狗肉。
當然,沒那方面需求的顧客,她照樣提供正規服務。
她工作的第一家按摩店,就是這么賺錢的。
特殊服務很隱蔽,老板賺得盆滿缽滿。
當然,她那時屬于提供正規服務的技師。
她清楚的記得,那家店里的女技師本來分兩撥,一撥是愿意做特殊服務的,另一撥是正規的。
但是沒過多久,正規的那幾個,本來堅定的守身如玉的。
也慢慢的開始上鐘做特殊服務。
畢竟同在一家店,看別人掙錢,眼紅啊。
所以,她早就明白,錢是試心石。
同樣是一個鐘,做一個鐘的足療,或者做一個鐘的按摩,累得胳膊酸指頭疼,也就賺幾十塊錢。
老板跟技師五五分成后,老板到手也就掙三十塊錢。
可是特殊服務就不一樣了。
同樣一個鐘,兩百起步。
給技師五五分成,最少還能各分一百。
技師也省事,床上一躺,黃金萬兩。
這兩個月,她就在給店里做改造。
做了一批新工作服,又改造了幾個小單間,備了些計生用品。
最重要的是員工大換血。
原來的那些技師,男的、有資歷的都開掉,省了一大筆工資開支。
女的挑年輕有姿色的留下,也不逼她們做選擇。
等她們看到別人賺快錢,她們自然會動心,求著她上鐘。
她又招了三個“有經驗”的女技師,講好了五五分成,計生用品單獨提成。
最后一步,就是她現在正在做的——給老顧客發短信,暗示店里的新變化,引流到店。
她算了一筆賬,順利的話,要不了一年,她就能把所有欠債都還上。
以后客源穩定了,錢會源源不斷的向她涌來。
她以前那個老板,不就是靠著這生意,賺了三套房的嗎。
可是她的野心勃勃,現在被一個晴天霹靂擊碎。
……
第二天一早,冷秋香給紅楓家園售樓處打了個電話,報了凌海濤的身份證號,咨詢貸款進展。
她得到了一個令她心碎的確定答案。
陸小夏說的都是真的。
凌海濤買了房。
她還是不死心。
抱著一絲絲僥幸,也許凌海濤想給她個驚喜呢。
她打車,去了趟家具城。
昨晚凌海濤沒回家,電話也不接。
到了家具店,凌海濤一個人在。
每次來店里她都心急,這店半死不活的,怎么可能賺錢呢。
可是她不敢多說什么,一提生意,凌海濤就要跟她急,讓她不要指手劃腳。
凌海濤正坐在電腦前看電影。
見了她,眼皮掀了掀,一點笑意也沒有。
“你不上班來我這兒干什么?”凌海濤問。
冷秋香出門時在水果店買了點水果,她把東西放在桌子上,溫聲道:
“我來看看你。我店里準備的差不多了,可以開張了。老公,咱們買房吧。”
她盯著凌海濤的臉。
期待得到一個她想要的答案。
男人還是懶懶的,臉色沒有一絲變化,冷冷的說:
“你債還完了嗎就買房?現在房價那么貴,漲價漲得那么兇,買什么房!”
冷秋香忍住洶涌的淚意:
“老公,我想有個家。”
回答她的是長長的沉默。
男人像是沒聽見似的,目光依然停在電腦屏幕上。
電腦里正在播放電影,不知道是什么電影,她只聽到里面音樂很悲壯,有個演員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臺詞:
“快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凌海濤笑了,不是對她笑。
他壓根沒有看她,當她不存在似的。
冷秋香轉身走出了家具店,眼淚洶涌而下,濡濕了紅色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