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又來找陸小夏。
這姑娘已經搬進了暖心烘焙的免費宿舍,開始接受崗前培訓了。
陸小夏沒想到她能適應下來,畢竟行業跨度這么大。
她卻不知道,在小如看來,做烘焙師比做按摩師要“高級”很多。
至少很有尊嚴。
她做按摩師,回村都不敢跟家里人說。
男客人有時候也會揩油,說些讓她面紅耳赤的話。
面包房多好啊,溫馨明亮,工作環境高大上,店員跟客人之間互相尊重,不會對她污言穢語。
面包還免費吃。
她覺得陸店長簡直是她的貴人,那么好說話就接納了她。
當然,她現在已經知道,陸店長是老板。
她這幾天正瘋狂震驚,瘋狂崇拜陸總。
今天來找陸總,是為另一件事。
她在瑞康堂的小姐妹樂紅來求她,也想從瑞康堂辭職,來暖心烘焙上班。
她跟樂紅是老鄉,關系好,樂紅比她年紀小,人很單純,剛到瑞康堂不到半年,是個學徒工。
平時她帶樂紅比較多,所以倆人關系好。
這次瑞康堂業務大換,她本以為冷老板會第一個開了樂紅的,沒想到冷老板壓根沒打算開掉樂紅。
她走了之后,樂紅六神無主,也想跟著過來,主動提出辭職的。
小如也想幫樂紅,因為她知道樂紅很可憐。
從小沒媽,后來爹也死了,大伯收養了她。
樂紅長大了,大伯為了賺點彩禮錢,就想把樂紅嫁給一個老光棍。
樂紅是偷偷從老家跑出來的。
她不幫樂紅,樂紅只能回老家,一回老家就會被大伯賣。
所以她只好又來找陸總。她覺得陸總那個人看著嚴肅,但說話很和善,公司又一直在招人,應該能接納樂紅。
她來了好幾次,陸總都在開會。
快到中午的時候,終于陸總得了空,一個人在辦公室。
她才敢去敲門。
“進來。”
小如推門進去。
硬著頭皮怯怯的開了口:
“陸總,咱公司還招人嗎?”
“怎么了?”陸小夏問。
“我在瑞康堂的一個同事,也想來咱們公司,她人很老實,勤快,也很能吃苦,您看……能不能?”
陸小夏默然。
拿不定主意。
她店里長期在招人,但也不是沒有門檻。
她希望招那種喜歡烘焙的人。
“陸總,我同事叫樂紅,她要是找不到新工作,就得回老家,她沒爹沒媽,回老家就得被她大伯逼著嫁給一個老光棍。她真的挺好的,話比我少,人也比我勤快……還不饞……”
小如說著說著,聲音就跟蚊子一樣了。
陸小夏本來聽著樂紅的事,還挺難受的。
又聽天“還不饞”,差點樂出聲來。
小如是挺愛吃甜食的,但愛吃有什么錯呢。
“先讓她過來,我見見吧。”
小如一聽有戲,眼里頓時放光:
“好嘞陸總,謝謝陸總!”
不一會兒,小如就領著一個女孩進了她的辦公室。
的確如小如所說,這姑娘一看就很樸實,圓臉,一頭密實的黑頭發束了個馬尾在腦后。
嘴唇圓厚,越發顯得她很樸實,可憐巴巴的。
又很害羞,沒說話臉就先紅了,細聲細氣的叫了聲:
“陸總。”
陸小夏點點頭,問了些簡單的問題,哪里人,幾歲了,什么學歷,來京州多久。
沒問題,這小姑娘的確純樸的很。
末了,她說了句:
“身份證帶了吧。”
“帶了。”
樂紅從小包里拿出身份證遞過來。
陸小夏掃了一眼。
本來只是走個過場,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身份證一眼假。
她抬眼看了樂紅一眼,想要從這個樸實的姑娘臉上找到她辦假身份證的原因。
姑娘的目光跟她對上,迅速的垂下眼瞼,咬著嘴唇。
陸小夏捏著假身份證,問:
“假證?為什么?”
“……”
一旁的小如也急了,拽著樂紅的袖子,替她解釋:
“樂紅,你說啊,你跟陸總說!陸總,樂紅身份證被她大伯扣了,她沒辦法,才辦了個假證。”
哦。
陸小夏的心又揪了一下。
“用假身份證,違法的。得想辦法補辦一個,哪怕辦個臨時的也行,要不然沒法辦入職。”陸小夏嚴肅的看著她倆。
樂紅的嘴癟了癟,眼淚快要掉下來似的。
她慢吞吞的從包里又翻出一個身份證,遞過來。
這動作把小如看得也呆了。
“你……小紅,你有身份證啊,你不是說你大伯扣了你的身份證……”
陸小夏拿起這張身份證,這回是真的。
名字的確叫樂紅。
看到出生日期,她的表情更嚴肅了。
她大概猜到了,為什么樂紅要辦一張假身份證。
按這張真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樂紅還差三個月才滿16歲。
她打量著樂紅,女孩個子高,微胖,發育得很好,看身高和體型,完全不像未成年。
造孽。
還是個孩子,沒爹沒媽,從小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她自己嘗過沒媽的滋味,她很清楚一個沒媽的小孩在別人手底下討生活是什么樣,這孩子吃的苦不會比她少。
好不容易長大,卻要被親戚當成斂財工具。
她不也是一樣。
活了兩輩子,她很清楚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被吃掉的一百種方式。
她嘆口氣,心里盤算著怎么辦。
女孩怯怯的看著她,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年齡不夠,我不能違法用工。”陸小夏把身份證又推回去。
心里突然生出巨大的悲哀。
見多了苦難,更懂得自己的渺小。
要怎么幫她呢。
如果留下她,她就是違法用工。
如果不留她,她不敢想象這樣一個女孩會被命運的巨浪拋向哪里。
她揉揉眉心:
“要不……你先跟小如一起住著吧,可以先旁聽我們公司的培訓課,三個月后,你滿了16歲,我去勞動局給你做個登記,公司才能合法錄用你。但是,你得嚴格遵守我們宿舍規定。每天早晚要打卡,我得確保你的安全。”
也只能這樣了。
滿16歲打工雖然合法,但是需要去勞動局登記。
樂紅眼里閃過一絲猶疑,接過身份證,含含糊糊的應了:
“行”。
陸小夏很忙,她把這件事安排下去,很快就將這個小插曲忘了。
幾天后,她無意間看見小如,隨口問了一句:
“樂紅還好吧,住的習慣嗎。”
沒想到小如說:
“陸總,那天樂紅回去考慮了一下,又決定不來咱們公司了,瑞康堂那邊給她漲了工資,她決定繼續留在那里做技師。”
陸小夏站住腳,愣了。
大腦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上一世,冷秋香被判了10年零5個月。
她認為自己判重了,上訴了兩次。但都被駁回來了。
她看過《刑法》關于組織涉黃的量刑,組織超過十人,以及用未成年人,都是從重情節。
樂紅就是未成年。
……
……
冷秋香這幾天在忙一件重要的事。
這件事比新業務更重要。
她跟蹤了凌海濤和江豐五次。
連著三天下午,她找了個出租車,趴在家具城樓下。
凌海濤一般會在六點多出來,然后跟江豐一起,騎著摩托車離開。
她在心里冷笑,媽的,怪不得家具店賠錢呢,家具城9點清場,凌海濤6點就下班。
壓根沒把心思放在生意上。
她的按摩店,晚上總是營業到九點半,她再清點一下當天的日收,基本上十點才下班。
據她所知——信息當然來自凌海濤——江豐在一個音像店工作。
可是她看江豐一周有四天都泡在凌海濤的店里,這是有正經工作的人么!
她甚至懷疑,凌海濤拿她每月上交的錢,養著野男人。
兩個男人,凌海濤騎摩托,江豐坐在后面,雙手抱著凌海濤的腰,臉貼著凌海濤的后背。
她又生氣。
她坐凌海濤的摩托車,都沒抱那么緊過。她已經很久沒坐過凌海濤的摩托車了。
她還看到他們還用同一個水杯。
他們離開家具城,有時候回一個叫清樂園的小區。那大概就是騷狐貍窩吧。
有時候他們去酒吧。
有時候去逛街,去的是大商場,逛完街倆人下館子,江豐還給凌海濤喂菜。
她心痛。
她平時省吃儉用,從來不舍得下館子,也不舍得逛街。
她的衣服,都是在批發市場買的。
她跟凌海濤一起吃飯的機會都不多。
還有一次,倆人去了電影院。
她又心痛如絞。
凌海濤從沒帶她看過電影。
確切的說,她來京州這么多年,還沒進過電影院。
有一次兩個店員去看電影,她一問才知道,一張電影票夠她一個星期的生活費了。
再想想她結婚時,江豐是伴郎,那時他們已經感情很好了。
他們早就認識了吧,凌海濤一定很愛江豐吧。
跟著跟著,痛著痛著,她慢慢回過味來。
凌海濤娶她,就是一個障眼法,所以他不挑。
娶了她,家里父母不催婚了,也沒人說他是變態了。
明面上娶了她,實際上卻跟小豐過夫妻一樣的生活。
這是騙婚。
可憐她還感恩戴德呢,覺得他跟那些只看外表的男人不一樣。
也終于明白小豐為什么對她說話總是酸不啦嘰,夾槍帶棒的,因為他在吃醋!
以前敗給村里那個女人,她覺得沒面子。
現在敗給一個男人,她覺得又可氣又可笑,更可悲。
斗野女人她有很多方法,小時候在農村見得多,電視上也經常看。
但是斗野男人,她卻是第一次。
沒經驗,無從下手。
心里對野男人只有恨。
這個男人他不該死么?
在她眼皮子底下搶她男人,花她的錢,把她當傻子。
回想起小豐平時看她的眼神,經常帶著戲謔,她現在才明白,他一定覺得她是個可憐蟲吧。
她恨得想讓他去死。
只要江豐死了,凌海濤買的房子就不會落到江豐手里,房子是凌海濤的,四舍五入就等于是她的小家庭的,也就相當于是她的。
只要江豐死了,凌海濤就不會拿她的錢養野男人,也會把心思用在生意上。
只要江豐死了,凌海濤就會回歸家庭,跟她生孩子。
有了孩子,凌海濤就會收心。
所以,當務之急,要解決掉小豐。
這個野男人,是她幸福婚姻的絆腳石。
要神不知鬼不覺的解決掉他,不能讓凌海濤知道,否則海濤會恨她。
她一邊跟蹤他們,一邊想辦法。
她就是這樣,自尊心極強,有仇必報。
誰敢欺負她,她就要讓對方付出代價。
小時候在姥姥姥爺家長大,同班的男同學罵她野種,她二話不說沖上去就把同學牙都打掉了。這還不解氣,又偷偷毒死同學家的狗。
有人撬她相親對象,讓她在村里抬不起頭,她就燒了那家人的過冬物資。
農貿市場有一個擺攤毒鼠強的,她去買了一包。
先備著,見機行事。
這天她跟蹤完野男人,還不到九點,她肅著臉回到店里。
她的新業務已經開始了。
以前沒有特殊服務的時候,偶爾也會有男客人旁敲側擊的打聽特殊服務。
男人嘛,有幾個管得住下半身的。
但是剛開始,還不成氣候。客人少,技師也少。
不過沒關系,剛開始都是這樣,人氣和口碑需要養。
等生意好了,再引進一些技師,慢慢就做大了。
走到店門口,忽然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是陸小夏,一個是她店里的技師樂紅。
站在店外花池邊的暗處說話。
走近一點,隱隱能聽見陸小夏說:
“你不能在這里做……你不應該……這是違法的……不安全……你聽我的……”
冷秋香聽得火冒三丈。
她無法形容自己有多煩陸小夏。
她神煩那種長得好看卻偏偏不自知的女人,她覺得那種女人都很造作,都是狐貍精投胎的。
陸小夏還想破壞她的婚姻,現在,又來挖她的墻角。
小如就被她挖走了,現在又來挖樂紅。
她需要樂紅,這姑娘年紀不大,有的客人就喜歡嫩的。
她一把將樂紅拽到身后,怒斥了一句:
“回去上班!”
又陰鷙的看向陸小夏,冷笑:
“干什么?挖墻角挖到我頭上了,沒完沒了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