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油還剩半瓶。
正好。
還有一小瓶涼拌汁,跟她家里的一模一樣的牌子。
凌海濤每頓都要有個涼拌菜,這種涼拌汁,兩邊家里都備著。
調料盒里,雞粉剩的多一點,她往洗碗池倒了一些出去,打開水龍頭沖走。
這是江豐做飯必放的調料之一,不管是炒還是拌,最后都要放雞粉。
她以前喜歡用味精,因為味精便宜。被江豐說了好幾次,后來她就買了雞粉。
然后,她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東西。
家附近的農貿市場,有一個擺攤賣老鼠藥的,她買了幾包強力粉,也叫三步倒,賣藥的攤主說,這個是新品,藥力強,老鼠聞了都會有反應。
白色的粉末,倒進醬油里就化了,晃晃更放心。
調料盒里,鹽里加了一些,雞粉里加了一些,用小勺子攪攪,又晃了晃,勻了,放回原處。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僵——
海濤也會吃。
海濤吃了也會死。
她慌忙拿起醬油瓶,想把里面的醬油倒掉。
但瓶口傾斜的一瞬,她又停住了。
好好的半瓶醬油沒了,他們會懷疑吧。
她又把醬油瓶放回去。
她又開始后悔了。
就像多年前,她用打火機點燃干草垛的時候。
那一次,火剛燒開,她就后悔了。
干草垛放了一個秋天,天干物燥,遇火就畢畢啵啵的燒起來,她用腳撲了兩下沒撲滅,嚇得跑了。
現在,她又怕了。
樓道里忽然傳來動靜,她嚇得渾身一頓,差點把手里的調料盒扔了。
緊接著,“呯呯呯!”
門被敲得響。
像敲在她的心臟上。
每一下都幾乎把她的心臟震出來。
“有人嗎!繳費單貼門上了啊!”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后,門外又恢復了安靜。
冷秋香幾乎虛脫。
她扶著墻站起來,喘了口氣。
再也無心在這個房子里停留。
她從包里拿出一個長發頭套,又拿出一條裙子換上。
最后,她把自己兩面穿的羽絨服換了個面穿上。
耳朵貼在門上聽了半天,確定樓里再也沒有聲音,她走出了902的房門。
她觀察過,這個小區是前兩年建成的新小區,一樓入口的地方有個監控。
她住的老破小就沒有。
進來的時候她戴著羽絨服帽子,帽邊的一圈假貂毛把臉擋了一大半。
走的時候,她把羽絨服換個面,又戴了假發套,換了裙子,完全是另一個人。
然后把鞋套也摘下來。
逃亡這么多年,警惕性已經練出來了。
出了清樂園小區,回去的時候不趕時間了,也沒有打出租車,而是去了最近的公交站。
剛到公交站,手機響了,她看了眼屏幕,心頭一震。
居然是凌海濤打來的。
凌海濤很少主動給她打電話。
除非是要錢。
她摁下接聽鍵。
手機的接聽鍵已經磨的發白了。
這還是凌海濤換下來的舊手機,她給老公買部新手機,自己用他換下來的舊手機。
“喂,老公。”
凌海濤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她清楚,那份淡漠是她獨享的。
“你在哪?”
“我……在外面,辦點年貨。”
冷秋香在電話里聽到了江豐的聲音。
每次凌海濤給她打電話,她都能在環境音里聽到江豐的聲音。
那個野男人,他故意的。
不過沒關系,他很快就閉嘴了。
聽筒里,凌海濤語氣淡淡:
“年前給我弄兩萬塊錢,周轉用。我晚上回家吃飯。”
冷秋香遲疑了一下,兩萬,她現在沒有。
她連技師的工資都快發不下來了。
這兩天她謹慎,特殊服務暫停,去的都是正規按摩的老客戶。
老客戶刷卡,卡上的錢,早就被她透支給凌海濤了。
但她還是說了句:
“行。我想辦法。你今晚在家住好不好?”
她語帶乞求。
她想,她就要沒有男人了,留個孩子也好。
但她轉念又想到,自己這漂泊不定的生活,帶個孩子干嘛呢。
孩子遭罪。
想想自己從小到大的日子。
何必讓孩子跟自己吃苦。
“沒事,你忙吧,別來回跑了。”
冷秋香掛了電話。
她靜靜的坐在站臺上的便民凳上。
車流不息,她眼里一片空洞,茫然無光。
她坐上回按摩店的公交車。
中途找了一站下車,把發套和裙子扔了,又換回原來的打扮。
新業務趕緊上吧,趕緊賺點錢,接下來自己用錢的地方會很多。
……
凌海濤當天晚上還真回了家。
每到需要錢的時候,他就會回家,還會做點家務,這似乎已經成了夫妻倆之間的一種規則。
冷秋香還沒到家,他從冰箱了找到幾個西紅杮和一把青菜。
燜了點米飯,炒了兩個菜。
家里不用他收拾,通常都是冷秋香一個人在家,她收拾得很整潔。
只是這家再怎么整潔,都顯得很舊,很破。
唯一象樣的家具,是一張原木桌子,是他店里的樣品,很舊,處理不掉,才搬回家里來。
他不喜歡回家,他心里無比清楚,自己對冷秋香做了一件很混蛋的事,但是——
他長嘆一口氣。
他也沒辦法啊,他也不想的。
有些東西是自己也控制不了的,比如他喜歡男人這件事。
他是家中獨子,擔負著傳宗接代的重任。
他沒有辦法跟家人說,什么叫同性。
拖到30歲的時候,他父親去世了,他成了村里知名的光棍、不孝子。
每次回家,都要被長輩組團催婚。
親戚和鄰居教育自己家兒子,都會拿他做反面教材:
“千萬別讀書讀傻了,跟凌家那小子似的,30歲還沒有對象。”
“男人會讀書有什么用,他爹死的時候都沒看見兒子成家。”
“老凌家兒子長得像模像樣,有什么用,還不是打光棍。”
到了32歲那年,過年回家,他媽拿著一瓶農藥,以死相逼。
凌海濤是真的怕了。
最終,他和小豐想出了一個辦法——找個女人,結婚。
先把家里糊弄過去。
找個什么樣的女人呢,他倆認真籌劃過。
不能找家世好的,娘家太強勢的話,哪天事情敗露他們吃不消。
不能找太精明的,太精明的不上當。
不能找高學歷的,一樣的道理。
最后小豐還加了一條,不能找漂亮的。
小豐擔心他假戲真做。
他在婚介網上注冊了賬號,聊了三十多個女孩,都沒有合適的。
在倆人幾乎絕望的時候,冷秋香撞進了他們的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