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陸小夏還接到了一個電話。
王儷打來的,告訴她一個遲到的消息,王建駟死了。
電話里王儷提起王建駟的死,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毫不相關的事。
她理解那種感受。陸修明死的時候,她也十分平靜,不悲不喜的,似乎那是個跟她毫不相關的人。
只有一種輕松,跟某個人徹底解綁的感覺。
王儷還提到,方蘭把孩子送到她身邊。
陸小夏終于明白,為什么方蘭會出現在醫院了。
“為什么送到你那里?”
“當然是讓我養著。”
“啊?”陸小夏驚訝:
“你不會養他吧?”
“我會啊。他是我弟弟。”
王儷說這話的時候平靜得像是沒見過那份親子鑒定報告一樣。
雖然震驚,但陸小夏還是什么也沒說。
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王伊躲過了牢獄之災,壞人被繩之以法。
至于那個小孩,這事不是她應該插手的。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她夢見了王儷,一手拉著王伊,一手拉著那個孩子,在荒原上放風箏。
荒原上有一間小房子。
她指著那間房子,聲音冷酷中透著不容置疑,對王伊說:
“找你媽媽去。”
王伊脆生生的答了聲“好的,姐姐。”
然后進了那間屋子。
屋子里很快傳來兩聲慘叫。
遠處來了一架直升機,王伊渾身是血,從房子里倉皇出來,手里還握著一把水果刀。
直升機上下來的幾個人,沖過去先抓住王伊。
又沖進房子里,把方蘭帶出來,銬著手銬,押上了直升機。
還有幾個人抬著擔架出來,血順著擔架往下流。
不遠處,王儷依然若無其事的帶著孩子放風箏,看著直升機飛走,她又指著那間房子對孩子說:
“找你媽去吧。”
那個孩子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快到那間房子時,一腳跌入深坑,人頃刻消失不見。
王儷看著那個飛著灰塵的深坑,眉尾輕挑,眼睛突然變得復雜。
有怨恨,有快意,有釋然,又夾雜著些許冰冷。
她突然笑了。
空曠的荒原,她渾身是血,對著不遠處那間房子,發出桀桀的笑聲,像恐怖片里的笑聲,笑得人頭皮發麻。
陸小夏一個激靈,猛的睜開眼,室內黑漆漆的。
耳畔似乎還縈繞著那瘆人的笑。
把燈光全部打開,拉開遮光簾,讓月光照進來,冷汗退盡,心里的驚悸才慢慢平息。
她回想著那個夢。
夢境像看了一場恐怖電影。
呆坐了半天,才又再次入睡。
……
一個多月后。
暖心烘焙一大早就來了客人。
陸小夏進店的時候,客人已經在等著了。
三個人。
王儷剛出院,臉上還帶著一點大病后的病態。
左邊是王伊,王伊拉著一個小男孩。
陸小夏莫名想起那個恐怖的夢。
不過,此刻跟夢里的隊形稍微不太一樣。
王儷穿著黑T恤,工裝短褲,高幫靴,背著一個雙肩包。還是那么酷。
王伊則依然是清湯寡水的學生打扮,白吊帶外面套格子衫,下面是一條白裙子。
王儷扭頭看著王伊:
“你帶他去外面玩會兒。”
陸小夏心里一驚,這語氣,跟夢里她命令王伊去房子里一模一樣。
冷漠、淡定,帶著不容置疑。
王伊很有禮貌的沖著陸小夏笑笑:
“陸總,我和我姐來還錢的,謝謝你。我帶我弟先去玩,你跟我姐姐慢慢聊。”
陸小夏點點頭。
今天王儷約她,來還錢。
“走,去我辦公室坐會兒。”陸小夏笑著,把人請到二樓她那間辦公室。
坐在那間辦公室,透過落地窗正好能看到外面。
今天周末,有商家做促銷活動,員工穿著布偶服在跟路過的行人互動。
王伊正帶著那個小男孩跟布偶人玩。
“喝奶茶還是白開水?”她問。
“白開水。”
王儷說著,從包里拿出五萬元,放在桌子上:
“陸總,這是你先前為我墊付的5萬元醫藥費,謝謝你。”
“不客氣。你真的愿意養著……這個小孩?”
陸小夏問。
王儷似乎很驚訝她會這么問,臉上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表情:
“對,她是我弟弟,我不養他誰養他,總不能扔福利院。”
“嗯,你先坐,我去拿熱水壺。”
剛上班,還沒有燒熱水。
她出了辦公室,去外面茶水間接了一壺純凈水,插上電。
等水開的功夫,她無意間透過茶水間的百頁窗,看到了站在她辦公室的王儷。
心里猛然一驚。
王儷正站在窗前,看著窗外。那個位置,正好能看到王伊和王小虎。
王儷此刻的眼神,她在那個恐怖的夢里見過。
就是那個眼神——
眉尾輕挑,眼神復雜。
有怨恨,有快意,有釋然,還夾雜著些許冰冷。
她的大腦突然像被光劈過一樣,一些記憶和夢境聯系到了一起。
上一世,王伊收監半年后,她姐姐來探視,當天晚上王伊自殺了。
當然,沒有成功。
被救回來后,管教讓3796開導王伊。
3796剛說了句“你姐姐還等著你”,王伊就翻了臉,瘋了似的把桌子上的東西掀翻一地,還推了3796一把,聲嘶力竭的咆哮著:
“不要再跟我提她!不許再提她!永遠不要提她!”
上一世所有人都以為王伊是覺得對不起姐姐,才不讓提姐姐。
如今想來,那情境不像后悔,倒像是恨。
她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也許王伊被自己信任的姐姐做了局?
王儷蠱惑王伊殺死王建駟,再舉報方蘭——沒錯,她剛聽桑珉說起方蘭時,還感嘆過,王儷那么能干,竟沒想過查一查自己的后媽。
如果她查過呢。
王建駟被王伊殺死,王伊因弒父罪坐牢,方蘭被抓,那么,王家的財產自然而然都落到了王儷的手里。她是最大的受益者。
至于那個孩子……
陸小夏不寒而栗。
夢里,那個孩子也死了。
水壺沸騰著,水燒開了。
陸小夏手心里都是汗。
縱然她見識過人性最猙獰的面目,但慣于在黑暗里凝視黑暗的她,此刻也幾乎被冰冷的窒息感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