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是套間。
桑珉是被外間的笑聲吵醒的。
是桑琳的聲音。
還有小女孩的聲音。
桑家的堂兄弟姐妹之間都是表面一團和氣,實際很冷淡。
小時候爺爺沒發(fā)家的時候其實也不這樣。
就是爺爺發(fā)家了以后,叔侄關系和兄弟姐妹之間,關系全變了。
當年爸爸出事后,媽媽改嫁。
于是謠言就傳起來了,說他不是桑家的孩子,是野種,要不然媽媽不可能這么快改嫁。
還說他媽留下他,就是為了讓他分桑家的財產(chǎn)。
他雖然不知道謠言的源頭來自哪里,但大伯二叔和四叔全都沉默,沒有人替他澄清。
桑家每年都有一個年終分紅,從父親去世第二年起,他家的那份就沒有了。
他們又對老頭子說都發(fā)了。
父親去世后的第五年,年終分紅的時候,他拎著片刀沖到現(xiàn)場,要回了他家過去五年的分紅。
從此,他落下了一個“土匪”的外號。
主持分紅的是他大伯,桑琳的父親。
所以他跟桑琳也不親。
不過,他退伍回來在公司輪崗,在別處人人都防著他,隨便給他一個辦公室一張桌子幾張報紙,連業(yè)務都接觸不到。
只有在桑琳這里,還可以。
至少桑琳沒有針對他孤立他,當然也沒有對他多好,就把他當個普通員工。
他對桑琳,談不上有敵意。
就是淡。
見面連招呼都不打的那種。
他拉開門出來,桑琳正坐在沙發(fā)上剝橘子。
桑朵朵正給老爺子唱歌,唱一支歌,老爺子給一個紅包,一老一小正玩的開心。
正好唱到“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
桑朵朵見了他,立即不吱聲了。
大概桑家人都跟孩子們說了,要離他遠點吧。
老爺子一貫在孩子們中間當膠水。
“朵朵,叫舅舅。”
桑朵朵摟著老頭兒脖子,怯生生的說:
“舅舅脖子怎么了?”
老頭兒連忙打圓場:
“貓撓的,舅舅出去喂貓,被外面的小野貓撓的!沒事,死不了。”
桑珉脖子上有兩道紅痕。
成年人大概都知道怎么回事,彼此心照不宣,沒有人會問。但小孩子什么都好奇。
桑珉自己也沒注意。
他進了洗手間,對著鏡子一照,心猛的一痛。
是她昨晚留下的。
他突然靈光一閃,出來看著桑朵朵,又看看桑琳。
他這個三姐,跟陸小夏關系不錯。
桑琳,桑朵朵……
除了桑琳,沒有人知道桑朵朵的父親是誰。
陸小夏會不會……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又立即否定了自己。
不對,陸小夏吃了避孕藥。
她若想學桑琳,就不可能吃藥。
心立刻又一片灰敗。
他定了定神,假裝不經(jīng)意的問桑琳:
“你過年不帶孩子出去玩?”
“嗯。”桑琳淡淡的答。
“暖心烘焙的陸總好像過年去了津市。”
“你怎么知道?”桑琳扭頭問他。
“她前天路過大滄,車出了點問題,打電話找我?guī)兔ΑN規(guī)退幚淼模f她去津市過年。”
“你送她去的?”
“沒有。我找人捎她去的。”
桑琳沒吱聲。
桑珉又問:
“她有男朋友嗎?”
桑琳笑了一下:
“怎么,你有想法?”
桑珉的下頜骨動了動:
“沒有。”
桑琳輕輕哼了一聲,心里卻是百轉(zhuǎn)千回,八百個心眼子一起動。
桑家發(fā)家,靠的是釀酒。
后來又多元化發(fā)展,酒店,地產(chǎn),煙酒連鎖,餐飲,糧油,都有涉足。
她離婚后,好不容易從家族里把最不起眼的糧油這塊生意摳出來,霸在自己手里。
暖心烘焙是她的大客戶。
如果自己這個堂弟跟陸小夏走到一起,照她堂弟這尿性,自己這個大客戶可能就要截流了。
再說他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子,看著外表光鮮,實際上心里野著呢。
敢拿片刀面對長輩,土匪!
他配得上小夏嗎!
配不上。
她心思一轉(zhuǎn),輕笑了一聲:
“圍著她轉(zhuǎn)的男人多著呢,上到政要大佬,下到商界精英,她可不缺男人。你那個地產(chǎn)項目怎么樣了?聽說停工要停到三月?”
桑珉沒吱聲。
他這個三姐可真是會說話。
兩件毫無關系的事用語言縫合在一起,一轉(zhuǎn)折,就讓他明白,他不配。
地產(chǎn)項目挖到古墓,停工到三月,他正為此焦慮。
他不配。
他的確不配。
回來大半年了,好不容易拿下這個商業(yè)地產(chǎn)項目,還沒見著利潤。
銀行有一千多萬的貸款,現(xiàn)在項目又卡停。
陸小夏事業(yè)成功,手里兩百家連鎖店,風投最喜歡這種連鎖項目了。
她有政要大佬,有商界精英,而他,算哪棵蔥。
自己要是死皮賴臉的纏著他,恐怕別人都會懷疑他動機不純。
她說的對,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各自對各自負責。
是他想多了。
是他一廂情愿。
老頭子早教過他,不要輕易動真心。
人家當你是一夜情,玩玩,你還給人家編個紙戒圈……怎么就這么可笑。
這兩天的經(jīng)歷,就當是迷路了。
就當是做了一場夢。
話不投機半句多。
他穿著羽絨服跟爺爺打了個招呼,出門了。
心里卻是空的,像被人挖走了一塊。
他又想起昨天,他看著她,內(nèi)心春情蕩漾,而她卻拿著報告考察市場。
她大概會看不起他那個樣子吧。
不要傷春悲秋了。
趕緊去干男人該干的事。
去準備年禮。
縣委分管文化和宣傳的副書記需要送一份,市文物研究所的專家們也要送,人家動作快點,古墓的事才能趕緊了結,他的項目才能繼續(xù)開工。
他上了車,車里有一股淡淡的蘋果花的香氣。
是她的氣味。
他閉上眼,用力嗅了幾下,又扭頭看看她坐過的副駕。
下頜又繃了起來。
良久,他摸出一支煙,點上。
把車窗關嚴。
他其實從不在車里抽煙的,也從不讓別人在他車里抽煙。
但是現(xiàn)在,車里的氣息,需要壓一壓。
煙味太嗆,他咳得眼圈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