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夏度過了有史以來最漫長的一個夜晚。
上一世有很多個夜不能寐的夜晚,但從來沒有哪個時間,像此刻這么煎熬。
她看著手機上那條“準備20萬”的短信,在辦公室干坐了半夜。
秒針像一把刀,細細碎碎的切割著她的心,一格又一格,一圈又一圈。
剛過完年,平州雖然白天暖和了,但夜里還是冬天。
喬姐和沫寶這一夜不知道是怎么過的,會冷嗎,會餓嗎,會有危險嗎。
光是這樣想著,眼淚就流了一臉。
凌晨時,林副局長帶人來找她,把一張照片放在她面前。
“這是另一個嫌疑人,叫蔡德順?!?/p>
陸小夏聽著那個名字,腦子嗡的一下,像是炸起了一窩馬蜂。
但她迅速收斂情緒,低頭看那張紙。
照片上是一個戴眼鏡的男人,瘦長臉,右臉有一個葡萄大的黑痣。
名字叫蔡德順,安州市七連鎮人。身高170,體重140左右。
因盜竊罪被判8年,去年6月出獄。
林副局看著她,眼里閃過一絲警覺,問:
“你認識他?”
陸小夏定了定心神:
“不認識?!?/p>
她的確不認識這個叫蔡德順的人,但,她知道這個人。
上一世她們監舍里曾經來過一個叫黃梅的女犯,編號2759,故意傷人罪進去的。
剛進去的時候,黃梅一伸手,就把所有人嚇住了,連獄霸冷秋香也不敢吭聲。
黃梅的右手只有大拇指和食指,其他三根手指缺失,切口很齊整。
一看就是狠角色。
黃梅不會寫字,于是管教讓她口述,陸小夏幫她寫的認罪書。
認罪書里,黃梅殺的人就叫蔡德順。
黃梅自幼被拐賣進一個盜竊團伙,蔡德順是她師哥。
師父在的時候,師門的五六個兄弟姐妹在外面“掙”的錢,都要上交給師父。
后來師父死了,師兄繼了位。
師兄后來犯事被抓,組織就散了。
黃梅在那幾年認識了一個廚師,結了婚,有了小家,還生了孩子,就改邪歸正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師兄帶著一個師弟上門,問她借錢。
她給了幾次,但師兄還不放過她,提出讓她回去,一起重振師門,否則就把她的過去抖出來。
黃梅有了孩子,有了安穩的生活,怎么可能回頭。
師門有規矩,跟師父學的手藝,如果要退出師門,就要把手藝還給師父。
所謂的“還”,就是自斷三根手指,從此不靠手藝吃飯。
黃梅為了擺脫師兄,自斷中指、無名指和小拇指。
本以為這樣就能跟師門一刀兩斷,沒想到,師兄竟然拐走了她四歲的兒子,逼她回頭。
原來,他們的師父有一門絕技,光靠聽聲辯音就能開保險箱。
師父當年并不偏心,手藝是一起教的,但這門手藝只有黃梅學得最好,不管多高檔的保險柜,從沒失手過。
師兄他們準備干一票大的,需要她幫忙。
黃梅的兒子肺炎還沒好,救子心切,她回了堂口。
兒子正坐在師兄身邊,發著燒,小臉通紅。
為了把孩子搶回來,她瘋了似的跟師兄師弟打在一起。
她一個女人,哪是對手,被打了個半死。
兒子哭得撕心裂肺,黃梅假意下跪,拼著一口氣,把桌子上的一把改錐扎進了師兄的脖子。
后來,黃梅遇到了一個好律師,幫她翻案,案子從故意傷人改成防衛過當,十三年有期徒刑,最終改成兩年八個月。
黃梅在獄里待了沒多久就出去了。
但蔡德順這個名字,陸小夏記得。
她永遠記得黃梅提起蔡德順這個名字時,那對沉靜中泛著幽冷殺意的眸子。
現在,她竟然以這種方式遇到了蔡德順。
手機短信突然響了。
距上一個短信已經過去了7個小時37分鐘。
短信又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
【40分鐘內,帶著20萬現金到五龍山廣告牌下。你獨自前來,若有隨行,立即撕票?!?/p>
老林和陸小夏對視一眼。
又不約而同去看手表。
現在是凌晨三點半。
凌晨三點半交贖金,這綁匪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她回了一條短信:
【我要聽聽孩子的聲音?!?/p>
【到了約定地點,會給你聽。】
陸小夏拎起腳邊的袋子。
錢早就準備好了。
蔡德順選這個地方也是用了心的。
五龍山是一個在建的景區,一半屬平州,另一半屬隔壁的安州,因管轄權糾紛,停了三年了,景區封閉中。
山門處有一個巨幅廣告牌,上面有一句廣告語:
【再等一年,精彩綻放!】
后來這塊廣告牌成了笑話,先是被人添上一橫,后來添上兩橫,最后干脆添了一豎。
廣告牌周邊很空曠,她是不是獨自前去,一目了然。
只有40分鐘時間。
陸小夏沖進車里,立即往五龍山方向開去。
……
山里的夜很冷。
喬英秋已經很多年沒這么苦過了。
入夜的時候,山上起了風,嗚嗚的,像鬼哭一樣。
“姨姨,沫寶渴了?!?/p>
懷里的孩子乖的讓人心疼。
喬英秋從身邊摸出一個2.5升的礦泉水桶。
這是下午的時候她問兩個賊要的。
水太涼,她一直把水桶放在羽絨服里,用體溫焐著,等孩子渴了的時候就能喝上不那么冰的水。
晚飯是兩個大饅頭,涼的,裝在塑料袋里。
她拿著饅頭,眼淚掉下來。
她自己倒無所謂,小時候跟著父母下放,什么苦沒吃過。
但是沫寶哪受過這種罪。
她把饅頭放在胸口,捂得溫了才一點一點掰著給孩子吃。
沫寶也真是乖,不哭不鬧的,窩在她懷里,跟她閑聊。
“姨姨,我不怕,媽媽會來接我的對吧?!?/p>
“對對,媽媽正在來的路上了,媽媽會來把壞人打跑?!?/p>
“桑叔叔會開著叮叮車來接我。”
“會的會的,都在路上了?!?/p>
沫寶真好啊,聊著聊著就睡著了,一點兒都不鬧。
半夜的時候,越來越冷。
她聽到有摩托車的聲音,起來扒著門縫往外看。
似乎其中一個賊走了。
借著車燈,她看清了,走的是那個戴眼鏡的。
喬英秋想,機會來了。
留下的這個,看著沒那么狠。
饅頭和水,都是他送過來的,下午看著沫寶,他還咕噥了一句,好像說他女兒當年也這么大。
喬英秋等摩托走遠了,連忙拍門。
留守的那人很快來到門口。
喬英秋開口:
“小兄弟,小兄弟!太冷了,你是好人,能不能給床被子?”
那個人罵了一句“真他媽事多!”
但幾分鐘后,還是開了門,扔過來一床被子。
被子很臟,味道很難聞,但喬英秋還是笑著千恩萬謝,順帶又說:
“大兄弟,我想上個廁所,你幫我看一下孩子,我就去那棵樹下?!?/p>
楊農不同意。
今晚他跟順子有分工,順子去交接贖金,他負責看守人質。
萬一人質跑了咋辦,壞順子的事。
“大兄弟,這黑更半夜的,又是深山老林,我就是跑又能跑哪去,我還怕狼吃了我呢。你要是擔心我跑,我把羽絨服脫下來?!?/p>
楊農想了想,也是。
沒了羽絨服,這女人非凍死不可。
“那你去吧。”
他看著女人脫了羽絨服,包在孩子身上。
然后女人走到屋外的一棵樹后面。
嘴里還大聲哄著:
“沫寶乖,姨姨沒走,姨姨馬上回來?!?/p>
楊農也不好意思看人家方便,于是進了屋,看小孩。
這個小孩長得好看,跟他女兒小時候一樣好看。
當年入獄的時候,他女兒妞妞也這么大。
出來三個月了,還沒見到女兒。
算起來妞妞今年也有十一歲了,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她在世上有個爸。
很快女人就回來了。
“大兄弟,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你子孫后代都會得好報!我解完手了,你忙去吧!”
客氣的不像是綁匪和人質,倒像是鄰居。
喬英秋抱起孩子,坐回到破沙發上。
后腰里,別了個冰涼的、**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