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山體籠罩著一層淡藍色的晨光。
陸小夏把紅色安全帽拿在手里,空蕩蕩的山谷,一點聲音都沒有。
“喂!你在哪!我是陸小夏!我按約定時間到了!”
她喊了一聲。
她的確是在約定時間到達了。
正好五點半。
她一身汗水,頭頂隱隱冒著熱氣,臉上有兩道血痕,那是路邊的野棗樹劃的。
短發被汗打濕,額頭上貼著幾綹濕發,跟汗水糊在一起。
沒有人理她,回答她的是她的回音。
“把我女兒交出來!”
“出來!你出來啊!”
空蕩蕩的山谷里,只有她的聲音。
陸小夏吼著吼著,眼淚掉下來。
從沒有這么無力過。
根本找不到敵人在哪里,空有一身力氣又能怎樣。
“沫寶!喬姐!沫寶,姚心暖,寶寶……”
手機短信突然響起來。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已經分不清是汗還是淚。
【走到吊橋邊,把你帶的錢掛在白色繩子上。】
陸小夏連忙走到吊橋邊。
這一處景觀,原來叫云中漫步。
是兩座山之間,架了一座吊橋。
兩座山一邊屬平州,一邊屬安州。
橋頭攔著警戒繩,只是荒了三年,繩子都朽斷了。
所有的金屬構件都生了厚厚的鐵銹。
橋下是雜草和亂石。
橋上的木板脫落了很多,遠遠看去,殘破不堪,被一層薄薄的晨霧籠罩著,感覺隨時都有掉下去的可能。
她走近吊橋,發現橋邊真的有一根白色尼龍繩,很新新光滑,繩子伸向橋的另一邊。
繩子上吊著一個金屬環扣,環扣上也綁著一根細細的塑料繩。
只要金屬環扣下面吊上東西,就會順著尼龍繩滑動到對面,把東西運送過去。
對方想得很周到,那根綁在環扣上的細塑料繩,大概是怕最后滑動無力,用來牽拉的。
這說明,綁匪就在對面。
他設計得很精巧。
錢一滑過去,他立即會拿著錢消失在對面山中。
而這邊的人根本無法追上他。
吊橋已經朽了,150米外有石橋,等人從石橋上過去,綁匪早就跑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把裝錢的袋子綁在金屬環扣上后,用手拽著,大聲對著對面喊:
“你告訴我孩子在哪里,我就把錢滑過去!”
對面沒有聲音,回答她的是短信:
【5分鐘之內我拿不到錢,看管人質的兄弟就撕票!】
【你多耽誤一分鐘,孩子就多受一分鐘罪。】
【拿到錢,我就會告訴你孩子在哪里。】
這么短時間連著回復三條,明顯短信是提前編好的。
陸小夏死死咬著唇,腥甜的鐵銹味順著唇蔓延到舌尖。
她不在乎錢,她怕的是對方言而無信。
她是母親,捏住她的孩子便是捏住她的喉管。
命門一旦被人捏住,再強的人也只能任人宰割。
她咬牙,松手。
二十捆人民幣的自重壓得繩子向下彎出一個弧度,順著尼龍繩迅速劃向對岸。
“快說!孩子在哪里!”她朝著對岸嘶吼。
密林那邊沒有聲音。
回答她的依然是短信:
【三十分鐘后,等我安全了,我會告訴你。】
陸小夏的額頭一瞬間蹦起青筋。
混蛋!
她沖上吊橋,朝對岸跑去。
橋面的木板脫落了很多,留下的很多也成了朽木。
有兩次,她一腳踩穿木板,整條腿掉了下去,幸虧手快,抓住一旁的鐵鏈欄架,才沒有掉下去。
但褲子被劃破了,腿上應該受了傷,只是她也顧不得疼。
橋身突然猛的傾斜了一下,她差點掉下去。
她抬頭,只見橋頭的一根金屬吊鏈已經斷了,半截鐵鏈在晃動著。
發出一聲金屬斷裂的錚鳴聲。
陸小夏艱難的站起來。
隱約看到對岸一個黑影鉆入密林中,消失不見。
她凝神聚氣,小心的站起來,拉著欄索繼續往前。
吊橋的鐵鏈咯吱咯吱劇烈的響,她走過最后一段傾斜的橋面,終于到了對岸。
然后一頭扎進密林中,朝著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抓住他!問出沫寶的下落!
這邊的山,石頭多,荊棘野樹更多。
陸小夏能感覺到自己的臉和手都火辣辣的疼。
天光已經大亮了,晨曦穿透密林,驅散了霧氣。
幾十米外,她看到那個黑影在密林中跳躍,逃竄。
她拼命追上去。
一點一點縮小距離。
路邊正好有幾塊石頭,她順手抄起來,掄起左臂,把石頭擲了出去。
黑影倒地,但又很快站起來。
陸小夏又是一塊石頭扔出去。
可惜,這只手雖然力氣夠,準頭卻不能保證。
但就在那團黑影躲閃的功夫,她又猛跑了幾步。
那個人索性不跑了,轉過身,看著她。
手里提著一根木棒。
借著天光,她看到了蔡德順的真面目。
戴著瓶底似的眼鏡。
頭大概是被石頭擊中,幾縷血線順著臉往下流。
右側臉頰有一顆黑痣,如假包換的蔡德順。
她沒有說話,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蔡德順也沒說話,陰沉沉的看著這個滿臉都血痕的女人,在心里罵:
臭娘兒們,還挺能跑,第一次碰見這種女人,比男人體力還好。
今天他的計劃很周密。
讓楊農守著人質,他來拿贖金。
用吊橋和繩子取贖金是他很多年前來五龍山玩的時候就想到的。
師父總說他比其他幾個師弟肯動腦子,沒錯,肯動腦鉆研是他的優勢。
只要拿到贖金,對方不管用哪種方法追上來,都遲了。
走吊橋,吊橋離谷底五六米高,下面都是亂石,一不留神就摔下去,不死也斷腿。
繞到一旁的石橋過來,他早跑了。
楊農還在傻傻的守著人質,警察還在山上搜捕,而他拿著二十萬遠走高飛。
這個計劃唯一的意外是這個女人,這么能跑,竟然追上了他。
好吧,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追上來。
身上的背包沉甸甸的,里面裝著二十萬,他剛才看了,都是真鈔。
前不久他給幾個師弟打電話,準備重建師父的堂口。
師弟們都表示愿意聽他的。
有了這筆錢就好了,把師弟師妹們招回來,再拐幾個小孩回來培養著。
學了他的手藝,就是他的賺錢機器。
他想象著自己像師父那樣,每天只消在家里躺著,等著徒弟們上供。
躺著就把錢掙了。
他握緊了手里的木棒。
可惜,卻握不住時代的脈搏。
他不知道,兩三年后移動支付時代就會到來,人們出門不帶錢了。
小偷這個延續千年的職業,和馬車夫、電報員一樣,被科技的洪流拍在了沙灘上。
他站在新時代的前夜,做著舊時代的春秋大夢。
木棒掄起,帶著破空的呼嘯聲,朝陸小夏劈頭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