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小暖一大早拉著她去農貿市場采購，為明天開門營業做準備。

小暖這個財迷，一定要趕在初六開門營業。

說什么三六九，順到頭。

她苦笑，她當年剛做面包房的時候不是也這樣。

賺錢是件會上癮的事。

她們去菜市買了菜，又去肉市買了牛肉。

滿載而歸。

進了店，小暖進后廚燉牛肉了，她在前面整理蔬菜。

門口突然站了一個人，往里張望。

陸小夏還以為是客人，起身走到門口，剛要開口說“明天開業”，卻愣住了。

那個人是陸修明。

她該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呢。

這是她的親生父親，如果要在她的人生里做一個最厭恨排名，陸修明排在第二。

在另一個世界，她決絕的跟父親割裂，親手埋葬了自己童年時期跟父親有關的所有溫馨回憶。

她告訴自己，她的“爸爸”，在媽媽去世的時候，就跟媽媽一起死了。

在另一個世界，陸修明沒活到這個歲數。

這是七十一歲的陸修明。

臉上的肉垮了，白發稀疏，溝壑滿臉，身材傴僂，穿著一件洗舊了的棉衣。

“你回來了，怎么也不回家看看？”

陸修明看清了她，短暫的驚愕過后，開口問她。

陸修明說著，抬腳進了屋。

小暖聽到前面來了人，從后廚跑出來，看著陸修明來了句：

“大爺，今天我們沒開張呢，明天營業，您明天再來。”

陸小夏心頭一酸，小暖不認識陸修明。

這說明什么，說明在過去這十五年，陸修明從來沒看過小暖。

陸修明眼里卻不可察覺的閃過一抹亮光，亦或是贊許：

“這個是小暖吧，都長這么大了，不錯不錯，好的很。我是你姥爺。”

小暖看看媽媽，立即明白了，這孩子一向嘴巴不饒人：

“喲，我還沒聽說過，我媽還有爸呢。媽，你瞧多有意思，咱們還沒發財呢，就先冒出個認親的姥爺。你真有爸啊？”

陸修明臉上訕訕的，寒了臉，轉頭對陸小夏說：

“小夏，你也是的，人都回來了，也不回家看看，你心里還有我這個父親嗎?！?/p>

還是那個味兒，一點兒沒變。

她進去之前，陸修明和陳蘭貞得意過幾年，陳蘭貞河西的房子拆遷，拆了五套房子，一百多萬的現金。

可惜福不壓財，羅英志窮人乍富，忘了自己的斤兩，被人拉去玩牌，起初也贏了不少，但是沒多久就開始走衰運，不到一年一百多萬現金就輸光了。

他一心想翻本，又賣了兩套房，被人忽悠著去澳門玩了一圈，幾天就把兩套房輸進去。

染了賭的人，把翻本當成了信仰，羅英志背著家人又賣了一套房，開始轉戰網上博彩。

在她進去的前一年，羅英志已經離婚了。

秦紅秀怕她把家產全輸掉，拿著刀逼羅英志簽字離婚，分走了一套房。

她進去的前幾個月，聽說羅有志把最后一套拆遷房也偷著賣了，陳蘭貞和陸修明又搬回了平沙制藥廠的家屬院住。

現在，平沙制藥廠早成了一片荒地，污水橫流，家屬院成了三不管平民窟。

她出來后也盤算過，要不要找陸修明算賬。

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惡心，不想見。

沒想到陸修明居然自己找上門來。

他來干嘛呢。

她抬眼看著陸修明，心里響起了警鈴。

這登眼神一會兒落在她身上，一會兒又落在小暖身上，絕對沒安好心。

“除了小暖，還有兩個吧？你走的時候，小暖12，中間那個叫什么來著，8歲，還有個小的，6歲?！标懶廾骺粗∨姆较騿枴?/p>

“你有事？”

“爸也老了，你雖然出這么大事，但你終究是我閨女，小夏，回家吧。三個孩子都帶上，有爸在，咱們家就是你們的家。”

陸小夏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

她已經隱隱猜到這登的真實意圖了。

敵不動我不動，先看他演，看自己猜得對不對。

她挑眉看了陸修明一眼：

“繼續說?！?/p>

“你一個女人家，總要有個男人撐門戶。我和你陳姨想著，這回一定要給你找個知根知底的?！?/p>

“合適的人咱也不用去外邊找，眼跟前就有一個。你哥這些年一直在我跟前，本本分分，踏實肯干，替你盡孝心孝順我，他自打離婚也沒再找過。我想著，他就很合適，絕對不會像于文禮那個王八蛋一樣打你，再說了，有爸在，他敢打你我不依他！”

“你就跟你英志大哥成個家，你倆都知根知底的，后半輩子都有了依靠。雖然你犯過事，但咱們都知道你也是被逼的，英志不嫌你，三個孩子也有家了，英志說了，這三個孩子，他會把她們當成自己親閨女，決不含糊。”

“爸覺著很合適，你覺得呢？”

陸小夏放下手里的菜，緩緩抬頭看向門外。

這不算個好日子，陰天，沒有太陽，冬日的天空灰慘慘的，路邊的梧桐樹，枝丫空蕩蕩，一片肅穆。

她猜到了陸修明打三個孩子的主意，沒想到陸修明居然把她也安排好了。

世界上怎會有這樣的父親呢。

這算盤打得真好啊。

她嫁給羅英志，爛賭鬼就有人照顧了。

她還有三個適婚的女兒。

三個女兒，三份彩禮，以后就是三個血包，又夠他們吸很多年。

她這個做女兒的，前半生被生父繼母一女多吃，現在，算盤打到她女兒身上啦。

“你先起來?！彼粗懶廾鳌?/p>

陸修明不明所以，從門口的椅子上站起來：

“你同意了？那我讓你哥來接你。”

“你先站到那里去。”陸小夏指著門外臺階。

然后向靠在門口的掃帚走去。

陸修明以為她要掃地，還真起身走到門外。

掃帚邊是一大桶泔水，那是小暖早上洗肉焯水的油湯。

她拎起泔水，劈頭蓋臉朝陸修明潑去。

“陸小夏！你這個不孝女！你……你干什么！英志有什么不好，人家都不嫌你是殺人犯，你……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哎！”

陸修明躲閃不及，被淋了一頭一臉。

見陸小夏拎著泔水桶追上來，他一邊跑一邊嘴里喊著：

“英志！英志！快……”

陸小夏這才看到，不遠處的路邊，停著一輛破破爛爛的寶馬車，車身掉漆嚴重，風擋玻璃裂了，粘著膠帶。

一個肚子碩大的男人站在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