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跑前跑后協助陸修明辦各種喪葬手續的時候,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因為死亡發生在戶外,屬于“非正常死亡”。
從流程上,殯儀館不能直接接收遺體。
必須110民警和法醫到場,排除他殺嫌疑后,才能出具死亡鑒定書,殯儀館才能進行火化。
在法醫初檢過后給出“符合意外死亡”的結論后,警察又問了一句,如果想做進一步尸檢家屬可以提出申請。
陸小夏算不上家屬。
她很認真的去問陸修明,陸修明一臉困惑:
“還查啥,不是因為低血糖么,還進一步查,有什么好查的!那要花多少錢,死都死了,花那冤枉錢干啥子!”
她忽然想起,當年她生完孩子,出院的時候才知道小冬的死訊。
她哭著問陸修明,為什么不做尸檢,為什么不查清楚小冬的死因。
陸修明的態度比現在還惡劣。
“就是跳樓摔死的,有什么好檢查的,花那個錢干啥!人家錢多多老板愿意賠錢,人家是大老板,上上下下早就打點好了,咱們真要去告,最后啥也撈不著!你過好你自己的日子行了,你妹妹的賠償金你想都別想!”
她的妹妹就那樣稀里糊涂的送了命。
羅英志的喪事辦完,陳蘭貞還沒出院。
而陸修明的表現更有趣。
他突然變得對女兒特別特別好。
一天要打好幾個電話,關懷備至,一會兒提醒陸小夏多喝水,一會兒又叮囑她別累著。
陸小夏早就看出來了,陸修明就是頂頂自私的那種人。
這一生誰都不愛,他只愛他自己。
誰有利于他,他愛誰。
他雖然對陳蘭貞好,可是,那是建立在陳蘭貞有兒子,還能照顧他的基礎上。
現在,他什么都沒有了。
她這個女兒,終于被他看見。
晚了,陸修明。
辦完死亡證明,注銷完戶口,她親自把手續送到醫院,交到陳蘭貞手里。
這些手續本來不需要她辦的,但是她樂意去跑這個腿。
她就是想親自看著害死她妹妹的罪魁禍首在這個世界上被勾去名字,從此查無此人。
陳蘭貞接過那些資料的時候,哭得差點斷氣。
你看,火落到誰腳背上,誰疼。
小冬死的時候,她也哭得肝腸寸斷。
她靜靜的聽著陳蘭貞哭完,陳蘭貞擦擦眼淚,眼睛紅腫得像顆爛桃,拉住她的手:
“小夏,你以后就別再嫁了,你一定要為你哥守寡,我和你爸以后就指望你了啊!”
陸小夏在心底冷笑。
她把自己的手抽出來,起身,斜睨著陳蘭貞,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眼里帶著譏諷:
“憑什么?”
陳蘭貞語結,看著她,眼神里全是疑惑,和不可思議。
“憑……小夏,就憑我把你養大,你12歲沒了媽媽,我辛苦養你一場,看著你出嫁,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你不是說你早就喜歡你哥嗎,于情于理,你都該為他守著,好好孝順我們啊!”
“你養我一場?你是指,我從12歲起天天像個小丫鬟一樣給你們做飯洗衣做家務伺候你們嗎,還是指我19歲那年你把我送到于文禮床上,害我失了清白,奪了我的工作指標,騙我嫁給一個家暴犯!還是指你花著我媽的撫恤金,踩著我和小冬的命為你的兒子鋪路!還有,小冬是怎么死的?小冬的買命錢花哪里去了,你心里沒數嗎?你敢不敢到地下去跟我媽講講,你是怎么養我和我妹妹的?我憑什么要孝順你!”
陸小夏雙眼猩紅。
往事歷歷,她的心在滴血。
什么是遺憾?
莫如此刻。
就算大仇得報,可是你的人生,你在乎的人,終究是不在了。
你掌心空空,只攥著一把回憶。
她從來不敢想小冬在KTV的五樓經歷了什么,一想就要心痛死了。
陳蘭貞嘴唇哆嗦著,眼里的震驚慢慢轉為懼怕。
這么多年,陸小夏從來沒提過這些事情,她以為她是個傻的,軟弱的,像豆腐,像泥巴。
原來她什么都知道。
她忽然想到什么,瞳孔像碎了一樣:
“英志他……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害了他!我要為英志翻案!”
陸小夏平靜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
“人都燒成灰了,給我扣這么大的帽子,可是要證據的。”
很多年前,她哭著要給小冬翻案的時候,陳蘭貞在一旁輕描淡寫的來一句:
“人都燒成灰了,哪還有證據。”
現在,她把這句話還給她。
陳蘭貞瘋了似的尖叫著,從病床上爬下來,輸液的吊桿倒了,藥和軟管一團糟。
陸小夏漠然看了一眼地上那個灰蓬蓬的腦袋,和那張被痛苦扭曲到歇斯底里的臉。
世間最痛莫過于喪子之痛,陳蘭貞品嘗這人間至味吧。
……
陸小夏獨自去了一趟公墓。
當年小冬去世的時候,骨灰跟媽媽放在一起。
小冬那時候學習累了,就愛喝口啤酒,她說喝啤酒的感覺很“爽”。
那時她總是笑妹妹,那么難喝,怎么就爽了。
今天她給妹妹帶了一束花,兩聽啤酒。
小冬是未婚身亡,不能立碑。
她坐在墓碑前,拆了兩瓶啤酒,一瓶倒在地上,一瓶在墓石上輕輕一碰,咕咚灌了一口。
依然不好喝,但的確很爽。
一開口,聲音就哽咽了:
“小冬,姐姐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
一只小鳥突然飛過來,淡灰色的羽毛,下頜一抹漸變的淺藍色,駐足在墓碑前,尖尖的喙在地上啄食,離地上的啤酒罐近了,還在上面啄了兩下,啾啾的叫了兩聲。
陸小夏淚水奔涌,用力捂著嘴,不敢哭出聲,怕嚇跑了那只小鳥。
是小冬回來了吧。
一定是的。
腦子里回蕩起兩句小時候背過的詩: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
……
在這個春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小暖的第二家面館開張了。
姑娘風風火火,干勁十足,像極了她當初創業的樣子。
開業那天,于天賜突然來了,還送了個花籃。
母女倆對視一眼,神同步的來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
于天賜小小年紀,已經抽上了煙,夾著煙,理直氣壯的說:
“奶奶讓我送來的,奶奶住院了,你也不去伺候她!”
“回去跟你奶奶說,我沒有奶奶!”小暖不客氣的頂回去。
陸小夏抿抿嘴角,崔蘭英這個老太婆還不死心呢。
她得把最后一個絆腳石清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