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道上只剩兩個人。

桑珉的臉燒得厲害。

老爺子說的話他當然沒忘，但也不能說給小夏聽。

兩個月前，他帶沫寶去見老爺子，老爺子開心壞了，抱著沫寶又哭又笑，還從相冊里拿出一張發黃的老照片，指著里面的一個半大孩子對桑珉說：

“這是你爸，我的三娃，三娃沒福，走得早，但我三娃也有后了。”

哭罷又拍了他好幾巴掌：

“你不學好啊桑小五！人家姑娘都給你生娃娃了，你還不跟人家領證，一個爺們兒一點擔當都沒有，你這不是欺負人嘛！你明天趕緊把結婚證領了，辦他一百桌酒席！”

沫寶見他挨揍，氣壞了，護在他身前，對老爺子又是瞪眼，又是跺腳。

把老頭兒逗樂了。

轉頭就送了一堆東西給沫寶。

一張卡，卡里有很多很多錢。

大金塊實心鎖，赤金項圈，外加金碗金盤金筷子一套。說是未來給沫寶的嫁妝。

一塊翡翠，兩塊老玉，給娃媽的。

桑珉也不敢多說。

這要怎么說呢。

不是他沒擔當，是陸小夏不讓他擔當，人家不要他，只要娃。這話說給老頭子聽，老頭子能理解？

一般人都理解不了吧。

再說了，這是他的痛處，他輕易不愿意跟外人道。

再再說了，陸小夏現在昏迷著，未來怎么樣還不知道，不想讓風燭殘年的老頭子多余擔心。

只好先糊弄老頭。

陪老頭子玩了一天，臨走前老頭子一手抓著桑珉，一手拉著沫寶，叮囑：

“小五，趕緊結婚，別傷了女人的心，人家愿意給你生娃，你就不能辜負人家?！?/p>

桑珉只能點頭應是。

回去的路上，沫寶問他：

“什么是結婚？”

桑珉想了想：

“結婚就是兩個人住在一個房子里，一起吃飯，一起出去玩，去哪兒都一起，一直到老。”

“睡覺也一起嗎？”沫寶問。

“對?！?/p>

“我跟媽媽以前那樣是結婚嗎？”

桑珉失笑，關于怎么跟一個三歲的娃解釋結婚，這是他從未涉足過的課題。

“只有大人才能結婚，小孩不能。父母也不能跟小孩結婚，只有爸爸和媽媽才能結婚?！?/p>

沫寶盯著他的臉看了半天，突然問了句：

“你為什么不跟媽媽結婚？”

桑珉無語，咬咬牙，是他不想嗎。

這個問題真應該讓陸小夏來回答。

沫寶又說：

“那你也不能跟別的大人結婚，你只能跟我和媽媽結婚，我們三個人一起結婚吧！”

他被逗得啞然失笑。

沫寶見他不說話，急了：

“你快說呀！你不跟別的大人結婚，你只跟媽媽結婚，帶著我一起！”

“好好好，我答應你！”

“那你聽話昂！等媽媽醒了，咱們就結婚！”

……

沫寶剛才大聲提醒他的事，就是結婚。

這讓他怎么說。

這兩個字，是陸小夏的雷區。

她曾經堅定無比的說過，她不需要婚姻。

蟬聲很噪。

桑珉的心跟他身上的麻質襯衫一樣，皺了。

還是陸小夏先開口：

“謝謝你把沫寶照顧得這么好?！?/p>

“應該的。”

氣氛又安靜下來。

桑珉推著輪椅，慢慢的在步道上走。

她出事的時候是初春，醒來已是盛夏。

剛從病房出來時，他還貼心的帶了遮陽傘。

他撐開傘，陸小夏卻柔聲道：

“不用了，我喜歡曬太陽。謝謝你。”

她還是喜歡曬太陽，一曬太陽，心就亮了。

這句謝謝，也是真心的。

雖然她去父留子失敗，但她給孩子選的父親，好像還不錯。

桑珉踟躕著，又開口：

“等你出院了，你若是需要，我可以繼續幫你照顧沫寶。你要是不想看見我，我隨時可以賣掉902，跟你和沫寶保持距離?！?/p>

她昏迷這段時間，他經常想起她昏迷前，對他入住902的態度，硬邦邦的，冷冰冰的，很戒備的樣子。

他早就想好了，等她醒來，他可以賣了902，絕不給她添堵。

“別……”

桑珉驚訝的對上她的目光，眼里帶著一絲期許。

“別，先不用折騰。沫寶喜歡你，等你哪天有了愛的人，要結婚了，我會帶著沫寶搬家?！?/p>

桑珉眼里的光“倏”的又滅了。

“桑珉，我說過的，我不結婚?！标懶∠目粗?，臉上溫柔的笑意不見了。

“你在怕什么？”

“我什么也不怕。我只是不要婚姻?！?/p>

陸小夏迎著他的目光。

她非常確定以及肯定，自己可以在任何一段關系里來去自如，始終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她不要婚姻。

她不要深度的捆綁，她要來去自由，不受掣肘。

桑珉咀嚼著她的話，忽然，靈光乍現，福至心靈，他似乎找到了一個邏輯漏洞。

她不要婚姻，又不是不要男人。

霎那間云開霧散，心頭一片晴明。

桑珉忍不住在心里罵自己蠢。

怎么就把這兩個概念混淆了呢，豬腦子啊，在牛角尖里鉆了這么久。

揉揉久未舒展的眉頭，唇角揚起清朗笑意。

他扶著輪椅蹲下，眉眼一彎：

“行。”

陸小夏眼里閃過一絲狐疑，“行”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沒聽懂？

“你說什么？”她問。

“咳，沒什么。咱們為人父母，要對孩子負責任。我只有一個心愿，好好陪沫寶長大?！?/p>

他起身，又推起輪椅。

陽光透過味隙，在地上投下碎金似的光片。

他想起爺爺教他的，不要什么都想攥住，要允許事情進入懸而未決的狀態，不要急著要結果，等一等，緩一緩，不管多大的事最后都會解決。

對呀，9層就他和她兩戶，走廊是公攤，付了錢的，理論上也屬于他們。

他就在她對面，他和她中間還有個沫寶。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桑珉心情大好。

就在這時，步道那邊突然有個聲音響起：

“夏夏姐！”

這是江一南的聲音。

陸小夏忽然想起，在另一個世界，她居然沒碰到江一南。

不知道那個世界的江一南到底發生了什么，連他二爹得胃癌，他都顧不上幫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