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大附近有很多學生公寓，說是公寓，其實就是民房，隔成小小的格子間，以低廉的價格租給學生。

無處容身的張起航此刻窩在其中一間公寓里，床頭的煙灰缸里已經堆滿了煙頭。

他三十一歲了，人不胖，戴一副黑框眼鏡，眼睛近視度數不高，但散光很厲害，畏光，眼睛總是習慣性瞇著。

床頭柜上放著一個塑料袋，袋子里是幾個蘋果。

他就坐在床上，手里拿著一把水果刀，認認真真削蘋果。

削得很仔細，似乎有某種偏執，蘋果皮從頭到尾，完完整整的連著。

如果湊近了看，你會發現他的手格外用力。

薄唇輕輕抿著，他長得不丑，鼻梁很高，不生氣的時候算得上美男子。

他十分懂得自己的優勢，過去這些年，也正是因為他懂得將外貌上的優勢不斷放大，才讓他履歷中那些低分項被忽視。

但他生氣的時候會抿嘴，一抿嘴，嘴角就會浮出兩道與年齡不符的法令紋，讓他的面相顯得有些刻薄。

蘋果終于削完，他捏起那條完整的蘋果皮，看了看，隨手扔進腳邊的垃圾桶里。

削好的蘋果，他沒有吃，放在桌子上。

抿著唇，閉眼，長嘆一聲，他突然抄起水果刀，一刀扎向那個蘋果，又快又狠，竟是把蘋果釘在了木制的床頭柜上。

原芳芳這個賤人！

他罵了一句。

當初真是大意了，讓這個賤人跑去了國外，連他女兒都一并拐跑！

媽的！

“啪”！他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在自己臉上。

然后第二下，第三下……連抽了自己五個耳光。

眼鏡都歪了。

他摘下眼鏡，用力揉著眉心。

現在，人生似乎走進了一個死胡同。

工作丟了，名聲壞了，從昨天開始，手機就關機了，根本不敢開機。

一開機就有電話打進來，有的是熟人打來求證真假，有的是陌生人的謾罵。

這些陌生人個個都有病，為什么會對別人的事情這么感興趣？媽的，又沒家暴他們，他們管什么閑事！

他連家也不敢回，昨天一進小區，門口就有一個條幅，內容直白而又惡毒：

“這個小區有家暴犯。”

他嚇得趕緊開著車載著小女朋友來了S大這里。

女朋友出面，租了一間公寓讓他先藏著。

他不敢下樓，不敢出門。

更可恨的是，他落到這步田地，偏偏他還拿那個賤人沒辦法。

總不能殺到美國去吧。

他拿起另一部手機，那是女友今天一早給他辦的新手機號。

目前這個號碼，只有女友一個人知道。

女友出去快兩個小時了，說是去采購，怎么還不回來！

他撥通電話，無人接聽。

氣得想摔手機，想想又克制住了。

又撥了一遍，響了七八聲，還是沒人接。

但是，鑰匙開門的聲音響起來。

小女朋友拎著一包東西進門了，包里的手機還在響著。

“我已經到樓下了，所以沒有接。”呂燕鳴說著，把手里的一大包東西放在桌子上。

轉頭看到張起航的樣子，呂燕鳴嚇得一個哆嗦。

張起航陰惻惻的盯著她，臉上的怒火把臉都拉扯變形了。

“起航，又怎么了？”

“你干什么去了，為什么去這么久？”張起航音量不高，但壓迫感很強。

“我去超市買東西了啊，路上遇到兩個同學……女的，女同學?！?/p>

“然后呢？”

“就……聊了幾句，沒什么了?！?/p>

張起航突然暴起，一把揪住女孩的衣領：

“你說謊！到底碰見了誰？你翅膀硬了是吧，敢騙我了？”

呂燕鳴立即哭了：

“兩個男同學，一個女同學，真的只是普通同學，我騙你是因為怕你生氣。航哥，你……你松開我……”

張起航手上的力道慢慢卸掉，看著小女朋友花容失色的臉，他神色稍霽。

揪衣領的手，變成了捧住女孩的臉。

“鳴鳴，我現在只有你了，那個女人一直求復合，她知道我有了你，她沒有機會再回到她身邊了，她就要毀了我，鳴鳴，她怎么詆毀我都無所謂，只要你在我身邊?！?/p>

呂燕鳴心里在打鼓，她有個問題想問，但是不敢問。

忽然想到剛才在超市遇到同學，雖然是寒暄，提都沒提她男朋友，但她能看出來，大家的眼神里都是同情。

一個女同學還抓起她胳膊看了看，問她需不需要幫助。

她的手腕有一塊硬幣大小的青紫，那是她自己不小心碰的。

但她心里疑問實在太多，總要問問。

她鼓起勇氣：

“起航哥，你前妻說的那些，還有那些照片，是真的嗎？”

張起航突然翻臉：

“你信了？”

呂燕鳴連忙搖頭：

“沒有！我信你?！?/p>

張起航神色一緩，拉著她在床邊坐下，握著她的手，眼里一片深情：

“當然不是真的，她一個人自編自演，鬼知道她從哪里找來那些照片來栽贓陷害我！你是個獨立女性，你自己想想，我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對你怎么樣，我傷害過你嗎。現在網上戾氣太重，網民都是二極管，聽風就是雨，一點獨立思考的能力都沒有?！?/p>

“那我也上網，我也現身說法，替你正名！”

張起航壓住心里的怒氣，釋懷一笑，把女朋友擁在懷里：

“鳴鳴，你肯這樣對我，我很感動。網上現在輿論一邊倒，我怎么舍得讓你為我冒險。不用理他們，等這陣風頭過了我自己會處理。我爸恐怕也被嚇著了，他身體本來就不好，我很擔心他。燕鳴，你可要想清楚了，我現在名聲差成這樣，你還要嫁給我嗎？”

呂燕鳴心中的懷疑徹底被打消。

她跟起航哥回過郊區的家，親眼看見他照顧病床上的老父親，一個那么孝順的人，怎么可能是個家暴犯呢。

“嫁?！?/p>

她看著戀人的臉，靠在他懷里，聽著他的心跳聲，堅定的答。

她要嫁給他，她要讓詆毀他的人知道，張起航不是那樣的人。

她要讓不看好這段戀情的人看看，她沒有選錯人。

“我最近就回趟家，把戶口本偷出來，咱們去領證。”女孩語氣堅定。

張起航苦笑，欲擒故縱：

“我現在人人喊打，江湖落魄，你還是別嫁了，免得拖累你。”

“不！現在，我宣布，我就算眾叛親離，也要嫁給你?！?/p>

女孩眼里溢滿幸福的微光，那光，大概就是愛情的火焰吧。

要等一把火燒得只剩灰燼，女孩變成無所不能的女超人，要等一廂情愿加諸在愛人身上的濾鏡全部燒黑燒化，那些編織愛情綺夢的女孩們，才能看清灰燼之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