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冬天的雪來得特別早，才進(jìn)入十一月份，就下了今冬第一場大雪。

大雪從下午三點多開始下，又大又急，鋪天蓋地的。

雪剛一下起來，沫寶就打來了電話：

“媽媽！下雪了！回來陪你的寶寶看雪。媽媽，小五回不來，小五說要晚上才能回來，他去外地咯，媽媽你回來呀！”

看來娃已經(jīng)給桑珉打過電話了。

陸小夏怕晚高峰堵車，索性提前下班，回去陪娃玩雪。

剛掛斷電話，手機(jī)上正好收到桑珉的信息，他說他今天一早回大滄辦事，現(xiàn)在正在往回趕。

用的是一種匯報行蹤的語氣，怪怪的。

她也沒多想，立即去車庫，趕在晚高峰之前，回了家。

雪一直下。

陸小夏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雪片。

像是天公從昏黃的天幕之頂篩下來大塊的紙片。鋪天蓋地，連綿不歇。

天地像被按下了靜音鍵，所有嘈雜的喧囂，全都被這厚重的、綿密的白色溫柔地吞噬、吸收。

窗外的世界正在被無聲地重塑。

沫寶要出去看雪。

她給沫寶全副武裝，羽絨服，小紅帽，圍巾，手套，雪地靴，把沫寶裹得只剩一雙眼睛。

小孩起初還很興奮，跑到雪地上撒歡，踩出一串腳印，幾分鐘后，就拉著她的手，大眼睛里都是擔(dān)憂：

“媽媽，雪好大呀，小五能回來嗎？”

“能。”

“可是雪這么大！”沫寶心事重重的。

陸小夏幫娃整理一下圍巾，笑道：

“肯定能。冷了吧，我們回家等他好不好。”

沫寶看著天空飄飄蕩蕩的雪花，抿抿小嘴，跟媽媽回了家。

沫寶一直悶悶不樂的，就算玩著玩具，也心神不寧的，一會兒就要跑到窗前看一看，或者跑到門口，隔著門，聽聽對面的動靜。

陸小夏看得不忍，只能揉揉娃的頭，摸摸小揪揪。

“媽媽，給小五打個電話吧。”

她抱抱沫寶，柔聲安撫道：

“他在開車，路況不好，接電話會分心，不安全。”

沫寶似乎聽懂了，噘著嘴巴答了句：

“那好吧。”

又抱著她的布偶兔去窗前看雪了。

下雪，天黑的早。

萬家燈火漸漸亮起，大白雪片卻絲毫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喬姐在廚房里準(zhǔn)備晚飯。

陸小夏一邊關(guān)注著沫寶，一邊在手機(jī)上跟同事溝通明天的考勤事宜。

只有一個宗旨，大雪天不考勤，大家?guī)c到都行，路上安全第一。

突然，陸小夏的手機(jī)響起來。

是桑珉打來電話。

平時如果有事桑珉一般只會發(fā)信息給她，極少打電話。

接通后，桑珉的聲音很急，悶悶的，像是在密閉空間：

“小夏，我這邊遇到點事……啊！可能要晚一點回去。嘶……”

桑珉的聲音突然急促起來：

“陸小夏，長話短說，我現(xiàn)在困在車?yán)铮陌矘蛳掠惺鹿剩畮纵v車追尾，有輛電車起火。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已經(jīng)把我的全部財產(chǎn)成立了一個信托，已經(jīng)辦完了，文件放在我書房保險柜里，一個白色檔案袋。該怎么做我都給你寫清楚了。如果有什么事，會有律師聯(lián)系你。這個信托跟桑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和沫寶是受益人！”

電話里又傳來“咣”的一聲，陸小夏的心頓時提起來：

“你怎么了？”

“別問，讓我說完！桑家任何人找你，你都不要理，你記住，不要跟桑家人見面！不要跟他們來往，任何人要見沫寶都不可以！桑琳也不可以！不要相信任何姓桑的！……”

“咣！哐當(dāng)！”

手機(jī)里接二連三傳來巨大的噪聲。

“媽媽，小五怎么啦？”沫寶跑過來，扔了玩具，仰頭問她。

“……”

陸小夏不知該怎么回答，艱難的笑了一下：

“沒事。”

又招呼喬姐：

“喬姐，帶沫寶去看書。”

“媽媽，小五說要陪我堆雪人！”

沫寶不肯走，抓著媽媽的手，對著手機(jī)叫了幾聲：

“小五！桑小五！你在哪！”

電話里依然沒有回應(yīng)。

“媽媽，小五怎么不說話？”

陸小夏親了沫寶一下——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抖。

“他一會兒就回來了，沫寶乖，找喬阿姨。”

她起身，迅速穿鞋子，抓起羽絨服，就出了門。

一邊跑一邊對著手機(jī)喊：

“喂，喂！桑珉！你說話！喂！桑珉！”

無論她怎么大聲喊，手機(jī)里都沒有回應(yīng)，只能聽到嘈雜的環(huán)境音。

她不敢掛斷電話。

飛也似的下了樓。

四安橋離家不遠(yuǎn)了，大概也就兩公里。

她在大雪中飛奔，羽絨服沒來得及拉上拉鏈，像兩個紅色的翅膀，在身后兩側(cè)揚起。

冷冽的空氣灌進(jìn)口腔鼻腔，沖擊著肺葉。

剛才在路上已經(jīng)看到了，主路上交通像一條行將朽木的蟲子，僵硬的蠕動。

然而真到了路上，才發(fā)現(xiàn)，更糟糕。

快速路成了一個巨大的停車場。

她心里有很多疑問，桑珉為什么不從車?yán)锍鰜恚?/p>

是卡住了？還是受傷了？昏迷了嗎？起火的車離他遠(yuǎn)嗎？車門打不開，車窗不能逃生嗎？他可是當(dāng)過八年兵的人，身體素質(zhì)好。

手機(jī)還沒掛斷，她一邊跑一邊沖著手機(jī)大叫：

“桑珉！沫寶在等你……”

冷不丁一個雪片打在臉上，糊住了眼睛，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終于，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四安橋。

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了濃煙，而一輛消防車，還堵在車流中。

交警口哨都快吹冒煙了。

陸小夏飛速朝那股濃煙跑去。

橋下果然是一鍋粥，十幾輛車亂七八糟的擠在一起。

越近越心驚。

最里面的幾輛，已經(jīng)變形很嚴(yán)重了。

刺鼻的焦味和汽油味沖進(jìn)鼻腔。

救援人員的呼喊和警報聲混成一片，她雙腿發(fā)軟，每往前一步都像踩在虛空里，飛速向那片狼藉的中心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