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
歌聲洪亮如潮,三四十個人的合唱隊,站成了三排。
站在合唱隊最前面的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姑娘,看模樣也就20左右,穿著白襯衫,藍裙子,舉著雙手,有力的打著指揮節拍。
一雙杏眼神采飛揚,燦若星辰。
合唱團頭頂,紅底白字的條幅上,寫著:
“平縣綜合廠,抓革命,促生產,爭先進”。
對面的墻上,是剛刷上去的紅色標語:
“以階級斗爭為綱,大干快上,建設社會主義。”
一曲終了,合唱團有序的走下臺,隱入深紅色的幕布后面。
幕后,兩個年輕姑娘湊在一起,其中一個,正是剛才站在前面負責指揮的,叫姚瀾。
另一個鵝蛋臉,長得珠圓玉潤的,叫安家慧。
“瀾瀾,今天中午咱們食堂有燒豆腐!咱倆要跑快點!要不然又搶不上。”安家慧說起燒豆腐,兩眼放光。
“行,一到時間咱倆就沖出去。哎,慧慧,你看見蘭貞了嗎?”
“沒有啊!你找她干嘛!”
姚瀾踮著腳尖,在人群里尋找剛認識不久的小姐妹陳蘭貞。
陳蘭貞織得一手好毛衣,不管多難的花樣到她手里都易如反掌。
她前幾天剛跟蘭貞學了一手,織到領口,不會收針了。
“毛背心織到一半,找她幫我看看。”
姚瀾說著,從隨身的布包里,拿出織了一半的毛衣。
安家慧眼前一亮:
“瀾瀾,太好看啦!我也想要!教我!”
姚瀾捏捏她的臉蛋:
“就你,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有教你的功夫,我都給你織一件了!你出毛線,我出人工,完事你請我吃小酥肉,行不行?”
安家慧兩眼放光,抱住姚瀾:
“太行了瀾瀾,你總是那么貼心,我怎么會有你這么好的姐妹!”
正說著,她眼前忽然一亮:
“哎?今天周六?明兒我就給你帶小酥肉!給你送家去!”
安家慧說著,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她能說,她交友的動機不純嗎。
她看上姚瀾的哥哥了,無從下手,所以才曲線救國,跟人家妹妹做朋友。
關系近了之后,發現這個妹妹也特別好,有時候她想,她要是個男人,一定要娶姚瀾這樣的姑娘。
聰明,開朗,大氣,明媚,關鍵長得也好看。
那眼睛,那嘴巴,那整齊的牙齒,女媧娘娘捏她的時候肯定用了心。
姚瀾的哥哥在縣一中當代課老師,周日休息。
她明天去送小酥肉,就可以見他一面啦。
心里已經想好了明天穿什么,戴什么頭繩,編什么發式,穿什么鞋,再搽點霞飛潤面油,香香的。
“哎,那不是陳蘭貞嗎?”安家慧用下巴指了一下不遠處。
她不太喜歡那個叫陳蘭貞的姑娘。
姚瀾眼前一亮,舉著自己織了一半的毛衣,走了過去。
她們工作的這個平縣綜合廠是前兩年剛剛成立的,專門做骨灰盒。
平縣工廠不少,但凡家里有點門路,都不愿意讓孩子做這個,所以廠子只能去附近農村招女工。
她們三個,姚瀾是平縣人,家庭成分不好,大工廠進不去,沒的選。
陳蘭貞是農村招來的。
而安家慧,她父親是醫生,母親在防疫站,本來是不用來這種單位的,但她為了逃避當護士,主動來的。
哦對,為什么來這里,因為她舅舅是綜合廠的發起人。
“蘭貞,正找你呢。我這織到領口,不會收針了。”
陳蘭貞正在跟管倉庫的一個大姐說話,見了姚瀾,立即笑著迎過來。
拿起毛衣看了看,又轉身跟大姐說了聲:
“周姐,謝謝你,那就按你說的,先見見吧。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謝謝周姐。”
又鞠了個躬,才拉著姚瀾走了。
“怎么了蘭貞,周姐又給你介紹對象啊?”
陳蘭貞羞澀一笑,點點頭。
陳蘭貞最大的特點是見誰都特有禮貌。
沒辦法,她家成份不好,大廠進不去。她又是農村來的,想要留在城里的話,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人。
年初剛進廠的時候,她就開始為自己籌謀了。
這廠子里以女工為主,少數幾個男的,要么是領導,都已經結婚,要么也是農村來的。
她雖然出身不好,條件不好,但她心氣兒高。
這個廠子沒法解決編制和戶口,萬一廠子不行了,工人哪來的回哪去。
她不可能嫁給農村男人。
廠子里沒門路,她決定廣撒網。
她的方法是主動結識廠子里的平縣本地人,搞好關系,然后把自己的擇偶意向旁敲側擊的透露出去,尋求相親機會。
這不,管倉庫的周姐就是個熱心腸,主動給她介紹對象,都介紹了三個了。
她跟姚瀾認識,就是因為姚瀾是本地人,姚瀾還有個哥哥。
她接過姚瀾手里的毛衣,手指輕巧的翻飛,只幾分鐘功夫,毛衣的領口已經收針完成。
她拿著毛背心在姚瀾身上比了一下,贊道:
“瀾瀾,這個顏色特別配你,顯白。你好白呀,穿什么都好看,我要是有你一半白就好了。”
姚瀾哈哈一笑,攬了攬她的肩:
“你身材好呀,該長肉的地方長肉,不該長肉的地方一點都不長,多好!咱們要多看自己的優點!”
陳蘭貞看著面前這明艷的姑娘,長得這么漂亮了,偏偏性格還這么好,像是從來沒有過什么煩惱似的。
明明姚瀾出身也不好,可是她怎么就活得這么開心呢。
她笑著,心里想起自己的正事,姚瀾有個哥哥,上回姚瀾無意間說起,哥哥在一中代課,還沒對象,她當時就動了心,打算找個借口去姚瀾家看看情況。
明天星期日,一中的老師應該不上班吧。
她把毛背心疊起來,遞給姚瀾,笑著說:
“瀾瀾,咱們認識這么久了,你對我這么好,我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我想著給你媽媽織一件毛衣,是我的一片心意。”
姚瀾笑得眉眼彎彎:
“蘭貞,不用客氣的!我自己給我媽織,你一個人在平縣,也不容易,怎么能讓你破費!”
“我哪客氣了,分明是你跟我客氣,瀾瀾,我也知道……拿不出手……”
說著,她眉尖微蹙,難為情的低下頭,像是要哭出來。
姚瀾連忙澄清:
“哪里的話,蘭貞,當然拿得出手啦,這樣,我買線,你來織好不好!我前幾天還跟我媽說,我在廠里有個好姐妹是個巧手,毛衣織得特別好!你別想多了!”
陳蘭貞這才轉愁為笑:
“那我明天去你家,給阿姨量一下尺寸。”
“好,中午正好在我家吃飯!”
很好。
省了毛線錢,又省了一頓飯錢。
織工又不用花錢,動動手的事,很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