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姚瀾她們組的車床壞了。
車床是從平沙制藥廠退下來的舊車床,于是廠長派人去制藥廠請了個師傅來幫忙看看。
廠長讓姚瀾負(fù)責(zé)接待。
來了兩個人,都沒修好。
第三次,又來了一個,在廠門口接到這個人的時候,姚瀾有點生氣。
雖然廠里買的是二手車床,但也不能這么敷衍,修了兩次都修不好。
師傅也越換越不走心,前兩次來的都是四十多歲的老師傅,現(xiàn)在這個看著也就二十多點。
出于責(zé)任心,她對陸修明態(tài)度不那么熱情,連對方伸出來的手都沒回握。
“你是哪個部門的?”她問。
“平沙制藥廠一車間的。我叫陸修明。”
“前兩次還派維修部的人來,這次連專業(yè)維修工人都不派了,你們制藥廠這是多不把我們放在眼里!”
她氣鼓鼓的。
“雖然你們是大廠,但做人要重信重諾,合同說好的保修,你們就這么敷衍我們,你知道車床停一天,我們車間要損失多少嗎?這個月的任務(wù)又要完不成了,流動紅旗也拿不到了。”
陸修明笑了笑,詫異的看著眼前這個兇巴巴的女孩。
細(xì)高挑的個子,長發(fā)用手絹系著,白襯衫,深藍(lán)色褲子,正好一束陽光透過樹蔭打在她臉上,看上去她的臉像是在發(fā)光一樣。
很好看,很兇。
但兇得可愛。
他在心里一瞬間就騰起一個念頭:
這個,就這個了。
原來這就叫一見鐘情。
他推著自行車,跟在姚瀾身后,邊走邊問:
“我叫陸修明,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的頂回來:
“你不用問我的名字,什么也不用問,你把車床修好了再說。”
進(jìn)了車間,她把人帶到機(jī)器前。
冷眼看著陸修明忙活,這兒拆拆,那兒擰擰。
二十分鐘過后,車床就動了。
姚瀾的眼睛都瞪圓了。
前面兩個師傅過來,也是又拆又?jǐn)Q的,忙了幾個小時,汗出了兩桶,車床紋絲不動!
陸修明看著姑娘的樣子,氣定神閑的一笑:
“別急。這只是暫時能動,有個刀架不行了,需要更換,換了刀架就能開機(jī)了。好渴呀,能不能問你討杯水!”
姚瀾的臉一下子紅了,飛快的跑去廠長辦公室,報告了車床能動的消息。
又拿了杯子,還抓了一把茶葉,沏了杯茶給小陸師傅端過去。
每月每個組都有勞動任務(wù),完成任務(wù)能拿獎金。
只要這機(jī)器轉(zhuǎn)起來,她們這個月就還有機(jī)會。
“小陸師傅!喝茶!”她熱情的把水杯遞過去。
廠長聽說車床修好了,也來車間看。
陸修明起身跟廠長握手,笑瞇瞇的說:
“王廠長,車床沒問題,以前我們用的時候,也是過個七八個月就要換一次刀架。我們廠倉庫就有刀架,你讓這個女同志跟我回廠一趟,把刀架取回來,今天就能開工。”
廠長和姚瀾都沒多想,光顧著高興了,能開工誰不高興啊,每個月出貨任務(wù)等著呢。
“姚瀾,任務(wù)交給你!一定把刀架取回來!”
“保證完成任務(wù)!”姚瀾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陸修明記住了這個名字:
姚瀾。
他出了車間,推上自行車,順手把后座擦了擦。
“姚瀾是吧,走吧。”
他上了車,一腳蹬著車,一腳支地,示意姚瀾坐上來。
姚瀾局促的揪著襯衣下擺。
她還沒坐過陌生男人的自行車,自行車這種貴重家當(dāng),全家正在攢錢買。
坐女生的自行車,都會攬著騎車人的腰。
但男女有別,肯定不能攬著這人的腰。
她扶著車后座的支架,坐上去。
春日陽光明媚,陸修明慢悠悠的騎著車,他是在制藥廠剛成立的時候,通過招工進(jìn)來的。
在這年頭,上過學(xué),能認(rèn)字,就已經(jīng)勝過大多數(shù)人了。他雖然是農(nóng)村的,但讀過高中,盡管因為大運(yùn)動讀得斷斷續(xù)續(xù)的,但至少能看懂簡單的電路圖,能看懂說明書,這已經(jīng)很難得了,于是很順利的進(jìn)了廠。
他是個聰明人。
來了城里后,他心里就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娶個真真正正的城里姑娘當(dāng)媳婦,把家安在城里,萬萬不能回農(nóng)村找泥腿子媳婦。
如果條件好,倒插門他也不介意。
就算找個城里的二婚女人,也不要回農(nóng)村找媳婦。
挑挑揀揀兩年多,相了二十幾次親了。
條件好的城里姑娘看不上他,條件差的他看不上。
為什么買輛舊自行車?這就是他在平縣城里相親相出來的經(jīng)驗。
出去相親,總得帶姑娘出去吃個飯吧,有輛自行車就很有面子,至少約姑娘的時候,能約出來。
于是他狠狠心,用工資買了一架舊自行車,他是個動手能力很強(qiáng)的人,把舊自行車翻新了一遍,該換的零件自己換了,一輛自行車被他搗鼓得很像回事。
他今年26了,再晚兩年,就只能考慮二婚女人。
春日融融,他載著后座上的姑娘,沐浴在春風(fēng)里,心里想著自己的心事。
這個姚瀾,一看就是縣城的。
他相親這么久,早就積累出了經(jīng)驗。
農(nóng)村姑娘和縣城姑娘,就算穿著同樣的衣裳,一張口他就能聽出來。
平縣農(nóng)村的口音每個鄉(xiāng)都不太一樣,縣城口音又是另一種風(fēng)格。
這姑娘難得的漂亮,剛才坐車時的神情,他也看出來這姑娘現(xiàn)在指定沒對象。
路過國營商店,他停了車。
一捏閘,后排的姑娘嚇一跳,揪住他的衣服,又迅速松開了。
“怎么停了?”
陸修明笑笑,他對著鏡子練過的,怎么笑顯得更帥,他知道。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很快出來。”
五分鐘后,他出來,手里拿著兩瓶汽水。
這是平縣今年流行起來的一種汽水,1毛5分錢一瓶。
夠吃碗素面了,一般人哪舍得花錢買瓶甜水。
他相親的時候,遇到看著還行的姑娘,就破費(fèi)買兩瓶,瓶子不能拿走,喝完還得把瓶子還回去。
連開瓶也很熟練了,把瓶蓋對在車把上輕輕一按,瓶蓋就開了。
他遞給姚瀾:
“渴了吧,快喝。”
見姚瀾遲疑,他笑道:
“已經(jīng)開蓋了,退也沒法退,別客氣,喝吧,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下次你請我。”
姚瀾爽快的接過瓶子,喝了一口:
“等拿到刀架,我中午就請你吃飯吧。”
陸修明差點嗆著。
還是第一次有女孩請他吃飯。
他眨眨眼睛,再次對這個姑娘起了好感:
“行啊!”
心里狂喜,這姑娘這么容易到手的么?
今天早上來的時候他還一百個不情愿,覺得去骨灰盒廠很晦氣。
沒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