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呆的，沒見過呆成這樣的，跟樹聊天。

看來他剛才說的跟蛇聊天，也是真的。

江國正被那聲笑嚇了一跳，走過來一看是姚瀾，臉頓時紅透了，手足無措，褲子上的補丁差點被他扯破了。

一個人在這里真是太孤獨了，感覺語言能力都要喪失了，尤其是父親生病后期，他就經常跟樹說話，跟野花說話，跟樹林里看到的小鳥說話。

沒話說的時候就給它們背一段詩。

當然，有外人的時候他不敢這樣，怕被人當成精神病。

被人偷聽了秘密，他大窘：

“……你怎么回來了……我……我沒病，我就是閑的……一種語言練習方式。”

姚瀾又笑。

從兜里掏出那個信封，遞過去。

“你家里的信，剛才忘了給你。國正哥，你要堅持住，我聽說最近又平反了幾個。沒準下一個就是你家。”

少女眼睛亮亮的，臉頰緋紅，白皮膚透著亮晶晶的粉意，像春天的海棠。

江國正的心噗通噗通跳得亂七八糟，心臟幾乎要從那單薄的胸腔里蹦出來。

偏偏這姑娘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的威力，徑直走上前，一伸手竟攔腰抱住他，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江國正覺得自己像是通了電，渾身都是麻的，雙手架著，根本不敢放下。

毛茸茸的發頂，蹭著他的下頜和喉結。

只聽懷里的女孩貼著他的胸口，說：

“我也很開心。下回我還來。”

說罷，紅了臉，跑了。

初秋的山路，少女步履輕快，像一只驕傲的小鹿，走得神采昂揚。

遠遠的，江國正跟在后面，一直送到村口，再也看不見。

……

……

江國正又吃了一個冬天的苦。

在那一年過年前，一輛掛著省城令州牌照的黑色的轎車和一輛軍用車開進了杜家崗村。

轎車接走了江國正。

軍用車上下來幾個兵，把江父的遺骸起出來，用紅布包好，轉葬到平縣公墓。

出發去令州前，車子繞道平縣，去了趟東湖巷。

江國正和一個年輕女人從車里下來，給姚家留下了一大堆禮物，女人還執意留了不少全國糧票。

女人是江國正的親姐姐，在省政府任職。

姚家只有姚母在家。姚泓出去打零工了，姚瀾在上學。

江國正等了一會兒，跟姚母聊了會兒天。

然后分別把兩封信交到姚母手里。

一封給姚泓，一封給姚瀾。

給姚泓的那封，他真誠的表明了想求娶姚瀾的意思。

這半年，他一直在回避姚瀾，如今父親的事終于定下來，他才敢跟姚家正式提親。

只是，他回省城后要去讀大學。畢業后才能結婚。

給姚瀾的那封信只有一句話：

“親愛的姚瀾，讓這封信作為我們愛情的開始吧。我每周都會給你寫信，寒暑假回來看你，直到我們結婚。”

所以，陸修明出現在姚瀾面前的時候，姚瀾跟江國正已經通了幾百封信。

過去車馬很慢，書信很遠。

令州的大學到平縣，一封信要走五天。

每次江國正寫信，總是要在信封里附上一張新郵票，為姚瀾減輕負擔。

姚家人都是低調穩重的性子，事未成，誰都不會對外泄露。

姚瀾的嘴更緊，連安家慧她都沒告訴。

姚母有時候也會著急，怕女兒陷得太深，萬一這事不成，受傷害的還是自己的寶貝閨女。

但又急不來，江國正上著大學呢，總不能棄學結婚。

不過看著女兒收信的頻率，一周一封，雷打不動，她倒是能安心些。

每個寒暑假，江國正會來平縣，就在縣委大院親戚家住，時不時往東湖巷送來一堆東西，時不時在姚家吃頓飯。

姚泓進一中代課的事，還是江國正托人去教育局找的關系，代課滿三年就可以轉正。

在陸修明再一次出現在綜合廠門口，借著送書的理由找姚瀾時，正好看到姚瀾滿臉幸福的樣子，從門衛拿了一封信。

“誰給你寫的信啊？”他笑著問。

姚瀾大大方方的答：

“我對象。”

陸修明臉上的笑意僵住。

姚瀾又說：

“小陸師傅，那本車床說明手冊我謄抄了一本，謝謝你，以后不用麻煩你了，我看了一遍，也不難，如果有問題我再請教你。”

說罷，很禮貌的揮手，走了。

走了。

陸修明悵然若失的站在門口，望著那個苗條的身影。

細細回味剛才的話。

她有對象。

這女人真能裝，有對象到現在才說。

還騙了他的車床手冊。

那玩意兒的確不難，但他們車間里的男人個個大老粗，沒人能看進去那么長的文字，但凡能看下去，就沒他什么事了。

他咬牙，騎上自己的寶馬車，怏怏而去。

走了一半，又不死心。

路邊買了包煙，又回到綜合廠門衛室。

門衛負責傳達和收發。

兩根煙散出去，看門的知道他是大廠的，就主動跟他拉上了家常。

他套取到了不少消息。

“信不多，報紙也不多，我們廠子小，跟你們大廠不能比。郵差三天來一次，一次也就十來封信。”

“小姚啊，那可是我們廠的廠花，還能干，人送外號鐵姑娘，她的小組月月拿先進。”

“信？她的信很密，每周一封，有時候逢年過節，一周兩封，雷打不動，從令州農大寄來的。”

“誰寄的那咱可不知道。”

陸修明不死心。

又跟看門的拉了會兒家常，一包煙快散完了，他打聽到了自己的一個同事跟這個門衛居然是同鄉，還沾親帶故。

三天后，郵差送信的日子，陸修明帶著同事，一起來找門衛。

他還帶了花生米和豬頭肉，外加一瓶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