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成是第二天天亮才被人發現的。

交通運輸隊院里有兩個公廁，這個是老公廁，因為年代太久了，女廁塌了半邊，男廁的頂棚也朽了，成了危房，年前新公廁投入使用后，老公廁就禁用了。

但過年的時候，新公廁經常排隊，也有人冒著風險來老公廁所，所以坑里還有半坑料。

天亮時，掃院子的老頭兒聽見茅坑里有人哼哼，跑過去一看，茅坑里有一團黑的在動，老頭兒還以為是誰家狗掉茅坑了。

再一細看，是個人。

連忙叫來幾個人，把茅坑里的人拖上來。

人還剩半口氣，一身屎，也看不出來是誰。

有人拎來兩桶井水潑下去，才看清是交通運輸隊跑大貨的羅成。

本來身上還有點熱乎氣，兩桶井水潑下去，差點把羅成送去見太爺。

太臭了，幾個人一靠近就被熏得一陣干嘔。

不知誰找來一輛板車，幾個人合力把羅成弄上車。

他奄奄一息，也不怎么出聲。

這個過程中，原本就受傷的胳膊和腿自然離完蛋又近了一步。

打掃衛生的老頭兒收拾廢品收拾慣了，看不得一點不齊整，還特意把羅成扭得很難看的傷腿提起來擺弄了幾下，使其看上去整齊些。

幾個人把羅成送到了醫院。

一時間，臭味壓過了醫院的消毒水味。

醫生當場就下了病危通知書，于是，一個同事自告奮勇去河西羅家報信——得讓家屬來交錢治病啊。

陳蘭貞被羅成的同事帶到了醫院。

人已經進了手術室，護士把繳費單據遞給她，催她去交錢。

陳蘭貞看了一眼單據上的數字，嚇得一個哆嗦。

“一百二十六元八角八分。”

她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這么多錢。

誰這么缺德，下手都這么狠了，還不把人弄死。

幾個工友見她拿的錢差得遠，好心的湊了一百塊錢，幫她先把手術費交了。

護士見她是個孕婦，好心提醒了一句：

“同志，做好心理準備，可能還得回家籌錢，病人后期治療還需要錢?！?/p>

陳蘭貞木然看著小護士：

“能救回來嗎？”

護士以為她關心丈夫，溫聲安慰道：

“目前還不敢保證，但剛才醫院已經把骨科最權威的大夫也就是我們院長請來了，你要有信心，病人的生存意志也很強烈。醫院會盡力而為。”

陳蘭貞在心里嘶吼：

誰讓你們盡力了！誰讓你們多管閑事了！

又恨那幾個同事多管閑事，恨死了。為什么這么早發現羅成，為什么要救他，為什么要自作主張送他來醫院！

“請院長……要花錢嗎？我們沒錢……”她聲音干澀。

“不用額外花錢，就正常繳費就行，別擔心，朱院長在骨科方面很有經驗?！?/p>

陳蘭貞的腦瓜子嗡嗡的，只見護士的嘴一張一合，已經聽不見她在說什么了。

護士看一眼她的肚子，又低聲說了一句：

“懷孕了啊，幸虧懷孕了?！?/p>

一周后，醫院把羅成從生死線上搶救了回來。

他右腿廢了，筋錯開了，又被低溫凍傷，已經沒有恢復的可能，右腿基本上廢了。

胳膊粉碎性骨折，拼起來了，但是因為在大糞里泡了一夜，傷口感染很嚴重。

最嚴重的是襠部，雞折蛋打，以后能不能用要看緣份。

本來還需要半個月住院治療，但陳蘭貞沒錢了，交不起住院費，只住了三天，她親自套車，把羅成接了回去。

在頑強活著的癱子爹身邊，用木板搭了一張床，把羅成放上去。

羅家這絕戶，她吃定了。

羅成氣得破口大罵，但他一只胳膊和一條腿都廢了，打也打不了，動也動不了，只能動嘴。

羅家一天到晚都充斥著地動山搖的罵聲。

羅成很會罵人，他能連罵一周不重樣，把陳蘭貞的家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部問候一遍。

陳蘭貞索性把自己娘家媽接過來，陪自己待產。

起初娘家還生她的氣，畢竟一個好好的姑娘，離家出走，跟男人私奔結婚，連個彩禮都沒有。

再一看羅家這一個大院子，縣城中心的位置，羅成病退后每個月還有補貼，兩個病號指不定哪天就死了，閨女這不是帶著全家吃絕戶嗎。

全家人都夸閨女有眼光。

陳蘭貞的父母哥嫂時不時來羅家住一陣子，儼然把羅家當成了自己家。

哥嫂已經開始打算讓兒子過繼給陳蘭貞了。

陳蘭貞從小到大在家里都是透明人，唯一的價值就是嫁人的時候可以收點彩禮。現在突然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天天在家享受當功臣的待遇。

飄了，也沒功夫去想姚瀾的事了。

……

……

三月的時候。

江國正回了平縣。

回平縣的當天，他拿著實習介紹信，去平縣水利局辦了報到手續。

為了能自己選實習縣域和單位，他愣是在結業考中考了全系第一名。

平縣水利局，是他自己選的。

晚上回姚家吃飯，江國正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封介紹信，恭敬的遞到未來岳母手里：

“阿姨，我準備和瀾瀾領證，結婚，介紹信我開出來了?！?/p>

正吃飯的陸小夏，手里的筷子叮叮當當從手里滑落。

激動的熱淚盈眶，老天吶，驚喜來得這么突然嗎。

她還在絞盡腦汁的想，怎么能讓江國正和媽媽早點結婚。

“你……不用等畢業了？”她激動的結巴了一下。

江國正溫和的笑著，眼里閃過一絲狡黠：

“我給系主任送了禮，他特批的?！?/p>

江國正的形象在陸小夏眼里又光輝了不少。

你看，男人真要想為你辦成一件事，會自己想辦法的。

“明天領證，三天之內，你們就把婚結了！就這么定了！”她興奮的一拍桌子。

全家都笑她，外婆捏捏她的手：

“你急什么，夏夏！你姐嫁人，你比你姐還著急?！?/p>

江國正也笑得紅了臉：

“不著急，還得找人看吉日，做新娘禮服，彩禮，該走的程序都不能少。另外，我還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