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夏在人群中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大著肚子的陳蘭貞。
她滿臉都是妊娠斑,扶著肚子,站在圍觀的人群后面。
姚瀾結婚的事傳遍了綜合廠。
廠長、車間主任和車間里跟姚瀾關系好的幾個同事都去參加了婚禮。
這消息通過管倉庫的周姐傳到了陳蘭貞的耳朵里。
她本來不想去看的,但婚禮當天,還是沒忍住。
不知怎么的,出來買點毛線,竟然就路過了縣賓館。
門外停著一輛接親的小汽車,車頭有一朵大紅綢花。
地上鮮紅的鞭炮屑,鋪了很厚一層,這得放多少鞭炮啊。
有錢燒的。
隨處可見的大紅喜字是用金粉寫的,紅底金字。
還鋪了一條長長的紅毯。
她在心里撇嘴,還走紅地毯,這是跳火坑。
她還遠遠看到了正在敬酒的姚瀾,穿一身紅裙子,頭發盤起來了,還化了妝。像一朵嬌艷的玫瑰。
身邊站著高高大大的新郎。
看著人模狗樣的,將來肯定是個貪官。
她冷冷看著紅彤彤的一切,唇角勾著冷笑。
可是笑著笑著,她眼眶就紅了。
她連個婚禮都沒有。
沒有彩禮,沒有婚禮,沒有賓朋,沒有祝福,她就把自己嫁了。
嫁了個什么東西呢。
羅成的癱子爹上個月已經過世了,他繼承了他爹躺了快十年的木板床。
癱子爹雖然癱,至少不罵人。
羅成天天躺在床上,嘴巴臟得跟糞盆一樣,天天不重樣的罵她陳蘭貞。
把祖宗十八輩都問候到了。
不僅羅成煩人,她娘家哥嫂也很煩。
她自己的娃還沒落地,哥嫂非要她把侄子過繼到名下。
萬一自己這一胎生個女兒,恐怕羅家的房子將來都要歸侄子。
本來覺得自己跟姚瀾也就差了一個城市戶口,現在看來,差了十萬八千里,坐火箭都攆不上了。
這個女人她怎么那么命好啊。
好得讓人生恨。
她一定不會幸福的,當官的有了權,有了錢,哪個不是陳世美。
想想姚瀾未來被拋棄的樣子,陳蘭貞終于好受了一點。
不好!
姚夏看見她了。
陳蘭貞連忙扶著肚子,鉆出人群,飛跑著過了馬路。
陸小夏追過來,只看到一個倉惶的背影。
她追上去,大叫了一聲:
“陳蘭貞!”
那個背影一聽她的聲音,扶著肚子跑得更快了。
但再快她也是個孕婦,陸小夏很快就追上去。
“你干什么,姚夏,你別過來……我是個孕婦,你不能傷害我!”陳蘭貞護住肚子,緊緊貼著墻。
“誰要傷害你了?”陸小夏看著她做賊心虛的樣子,冷笑了一下:
“我只是來跟你說句話。”
“說什么?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
“你懷的是個兒子。”
陸小夏淡定的笑著,望著她。
“你說什么?”
“我說,你懷的是個兒子。”
陳蘭貞愣了一下,旋即用手撫上肚皮,頗有點驕傲的說:
“我當然懷的是兒子,我肚子就是爭氣!我就是生兒子的命!”
陸小夏給氣笑了。
“陳蘭貞,你這輩子只會有一個兒子。”
她篤定的樣子,讓陳蘭貞又愣了。
“你……胡說,我屁股大,她們都說我……我想生幾個就生幾個,胎胎都是兒子。”
無了個大語。
生兒子是一種什么榮耀不成。
陳蘭貞終于意識到了什么,疑惑的看著她,問:
“你什么意思?”
“陳蘭貞,你生這個兒子的時候會難產,受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所限,你從此不能生育。”
“你胡說!……你怎么知道?”
“我是從二十年后過來的。我知道的很多,包括,你會難產,你此生只有一個兒子,你的兒子三歲時會生一場大病,不過沒關系,扛過去之后,他身體很好。還有——”
陸小夏頓了頓,拋過去一個自信的笑臉:
“你兒子的右臂手腕處會有顆黃豆大的痣。所以——”
她走近了幾步,直視著陳蘭貞的眼睛:
“離姚瀾遠一點,否則我動動指頭,你就會失去你最寶貴的東西。不信的話,你可以一一去驗證。”
說罷,她轉身離去。
她預感到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她怕自己隨時會離開,她想最后給陳蘭貞一點警告。
給媽媽的安全加一重保障。
……
江國正在平縣的家在縣委家屬院,是他父母以前分的一套小單元住房。
結婚前,他找人把房子裝修了一番,正好做新房。
中午婚禮過后,新人和親朋就一起去了新房。
沒有鬧洞房環節,江國正在平縣就姚泓一個朋友,其余的都是他父親的門生故舊,誰也不敢鬧。
下午的時候,人基本上都散盡了。
陸小夏陪著外婆回了家。
這個歲數的外婆雖然還年輕,但忙了一天也累得夠嗆,洗了把臉就去睡了。
是夜。
陸小夏獨自出了門。
去了縣委大院,媽媽的新家。
她在窗外看著。
那扇貼了雙喜字的窗里,透出暖暖的光。
窗簾拉著,看不見里面。
從夜幕降臨開始,她就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
今天是個吉日,白天天氣晴好,入夜滿天繁星,人間萬家燈火。
不是生病,也不是累,是開心的,愜意的感覺。
她已經預感到,自己要離開了。只是還不知道是以何種方式。
那扇貼著喜字的窗戶,燈熄掉了。
媽媽很快會跟江國正有第一個孩子。
陸小夏覺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輕,像在飛一樣。
身體變得透明,像氣泡。
終于,一陣微風來,氣泡卷入風里,化作風,消失在蒼藍的夜幕里。
在姚家,她和媽媽共睡的那間臥室,桌子上有一封信,是她提前寫好。
她告訴外婆和舅舅,家里春耕太忙,她要回去幫忙了。
她還給媽媽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話:
“親愛的姚瀾,很開心遇到你。
我走啦。
但另一個我一直在你身邊。
當風吹過你的臉,輕拂你的頭發,那就是我來看你了。
當雨來,當霧來,當雪花飄起,當枝頭花開,當秋葉在你眼前落下,
落在你身上的那一串雨滴,你感受到那一縷濕霧,落在你指尖和眉睫的那片雪花,你看見的那朵花開,你撿起的落葉,都是我。
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
永遠愛你的夏夏。”
……
……
……
平縣百旺鄉陸家洼村。
一個年輕男子騎著自行車,正在鄉間的土路上走著。
田野里,綠色的麥浪翻滾。
陸修明無心去賞什么景,今天他要去相親。
說是相親,其實也沒什么好相的。
他媽已經收了人家周屠戶家的錢,今天讓他上門帶周屠戶的閨女出去玩玩,培養一下感情。
周屠戶家在隔壁村,家里只有一個女兒叫周嬌嬌。
聽名字你會覺得這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可惜,名不符實,這姑娘虎背熊腰,一刀能攮死一頭豬。
嬌嬌是陸修明的小學同學,15歲初中沒畢業就女承父業,回家殺豬了。
這兩年相親無數,但是因為周家想招上門女婿,相了很多次親也沒成。
后來好不容易八十公里外的山里有一家愿意把兒子入贅過來,但是雙方剛談成,那個兒子居然死了。
周嬌嬌又落了個克夫的名頭。
活生生把嬌嬌拖成了個大齡姑娘。
去年陸修明在街上碰到周嬌嬌,周嬌嬌當時正在肉鋪分豬肉,看到陸修明,當即掂著刀跑出來,當街吼了聲:
“陸修明,你咋回來了?還記得我不?”
陸修明看著她手上的刀,后退了一步:
“周嬌嬌啊,對,我回來了。以后踏踏實實當農民。”
“你有對象沒?”
哪壺不開提哪壺,陸修明沒好氣的說:
“沒有,你問這干啥?行了,你殺你的豬,我走了。”
“老同學,留我家吃飯唄!”
陸修明沒理會,進了另一家化肥種子店。
沒想到過了幾天,周嬌嬌就帶著人,帶著禮,來了陸家。
還大言不慚的說,要娶他。
陸修明當時氣得說不出話,甩手去了地里。
心想娶個屁吧,誰會去屠夫家里入贅呢,誰會娶周嬌嬌那種胖婆當媳婦呢,一屁股能坐死一頭豬。
在外面晃蕩到下午才回去,人都散了,禮也沒見,他還以為父母幫他把這事推了。
沒想到又半個月過去,他媽竟然張羅了幾個瓦匠來家里修房子。
家里哪有錢修房子啊,他家的財務狀況他了解。
他媽這才告訴他,讓他帶周嬌嬌出去玩。
還說周家給了300塊彩禮,已經花了一百多塊買牛了。
剩下的錢要給大哥娶媳婦,給家里修房子。
陸修明氣得一個倒仰,指著親媽的鼻子“你”了半天:
“你你你……你這不是賣兒子嗎?”
陸母哭著一拍大腿,坐在地上開始演:
“我有什么辦法,老二,我養你到這么大,也給你娶不上媳婦,總不能看你這輩子打光棍吧,家里破家爛院的,房子漏雨漏得沒法住。你不入贅,你大哥就沒彩禮錢娶媳婦!”
“那為什么不讓我大哥入贅!”陸修明氣得臉紅脖子粗。
“人家周家看上的是你!我有什么辦法,還不是你上街上給人家周嬌嬌拋媚眼了,人家周嬌嬌說你站在街上看她!”
陸修明氣得跳將起來:
“我什么時候看她了!她一個肥婆有什么好看的!”
“反正人家周家只要你,嬌嬌說非你不娶……啊不,非你不嫁。兒啊,聽娘一句話,男人娶了誰都無所謂,關了燈都一樣,嬌嬌雖然胖,但是屁股大,能生。家里又是有營生的,至少不缺肉吃。”
說到這里,他媽又哭了:
“咱惹不起人家啊,嬌嬌說了,你要敢賴賬,她就提刀找上門,到陰間跟你做夫妻!”
陸修明咬牙。
他這么一表人才,娶個殺豬姑娘,這讓他怎么甘心。
可是不甘心也沒法,300塊彩禮已經花出去了一半,買了頭牛。
工人們也開始干活了。
他媽說了,如果不同意,就讓他自己去退彩禮去。
二百塊的虧空,讓他自己填。
陸修明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他上哪弄二百塊錢。
思前想后,又怕周嬌嬌提著刀找上門,他只好騎著自行車往鎮上去。
心里盤算著怎么能哄著周嬌嬌 ,彩禮錢先緩一緩,還能把婚約退了。
到了鎮上,往周嬌嬌家肉鋪前一站,本來對肉有很大**的他,一下子就沒胃口了,生豬肉很難聞,看到肉案后面的女人,更是倒胃口。
周嬌嬌已經看到他了,大聲笑著,掂著刀出來,一臉嬌羞:
“你來了?快進來坐。”
說著,油膩膩的肥手把他拉進屋。
周家在鎮上的房子,前鋪后屋。鋪子后面就是家。
進了門,周嬌嬌羞答答的進了里屋,不多時,賣肉穿的皮圍裙換下了,換了一身粉紅的衣裳。
又一臉嬌羞的看著陸修明,突然,一屁股坐進陸修明懷里,按著陸修明就開始親。
把陸修明嚇壞了。
推,推不開。周嬌嬌力氣太大了。
掙扎著,竟然被周嬌嬌拖回了臥室,按在床上。
硬不起來,一點也硬不起來。
周嬌嬌卻抱著他,自顧自表白:
“從小上學我就喜歡你,后來你去了城里,每回回來我都想去看你。以后你來了我家,我把殺豬的手藝傳給你,以后我爹不在了,周家肉鋪就是你的。修明,你愛不愛我,我做夢都想跟你睡在一起。”
陸修明想吐,但是,他不敢。
兩個人撕扯了半天,周嬌嬌突然起身,端來一缸子水遞給他:
“你是不是渴了?喝點水。”
陸修明得了這個空隙,立即爬起來,躲到窗邊,離床遠遠的。
也確實是渴了,端著茶缸一口氣喝了幾大口。
周嬌嬌出去把肉鋪的門關了,又進來,一臉嬌羞的站在他面前,問:
“怎么樣?有反應了嗎?”
陸修明一頭霧水:
“啥反應?”
周嬌嬌紅著臉在他屁股上擰了一把:
“討厭,今天咱倆一定得把事辦了!”
說話間,陸修明覺得自己熱起來,渾身躁熱,他看向茶缸,忽然有了不祥之感。
“你給我喝了啥?”
“豬用那種藥,放心,就放了一點兒,我爹說了,你肯定看不上我,第一回用點藥效果更好。”
“你、你、你……你是不是有病!”陸修明話沒說完,就被周嬌嬌扛到了床上。
一個月后,陸修明嫁到了鎮上,成了周屠夫家的上門女婿。
女人跟男人一樣,得到了就不珍惜。
周嬌嬌也就新鮮了一陣,甜言蜜語就沒有了,天天大呼小叫的喝斥他,動不動就要拿刀攮死他,攮死他全家。
陸家也沒有人敢來周家打秋風,每回來,想要點豬下水都要不走,被周嬌嬌追出兩條街,把祖宗八輩都刨出來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