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一個人找到面包房來,指名道姓要找她。
她乍一看,覺得這人眼熟,再細看,猛然想起來,這是去年過完年后,找上門的那個胖子,叫肖路。
今年再見,人更胖了。
上一次見完面后,她私底下根據肖路的名片去調查過,這個人的確開著一間挺大的門市部,專做食品批發生意。
肖路一見她,就開門見山:
“陸老板,咱們見過,你還記得嗎,我叫肖路,我又來了,我還是想代理你的產品。”
一年過去了,當時見肖路時,開工廠的熱情在她腦子里熱了一下,到現在一年過去,并沒有進展。
不是不想,而是實在精力有限,開兩家店已經讓她分身乏術了,要培訓,要帶學徒,要進貨賣貨。
以前在監獄時偶爾也暢想過出來后開面包房,如今真正開起來,才知道事情多的離譜。
她這一年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社會經驗其實是嚴重缺乏的。
上一世人生前19年被一個“乖乖女”的標簽禁錮著,后來十年婚姻,不過是在黑暗里掙扎。再后來進了監獄,是封閉了十幾年。
僅有的那點社會經驗和人生感悟,是在監獄里道聽途說,自己悟的。
所以進步很慢。
但她也不急,她對世俗的成功并沒有太大的渴望,所求不過是撫平心中的意難平和不甘心,至于事業,一步一個腳印做著看。
她看著肖路,客氣的把人請到自己辦公室,直言道:
“肖經理,一年了,我還是個小作坊,產能肯定不行。”
肖路胖得單人沙發已經快坐不下他了,笑著說:
“陸老板,你相信我,你的產品只要產能提上去,一定能火,你辦個工廠吧,你出多少貨我都能給你賣出去,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先打10萬塊錢貨款給你,咱把合同簽了,保證不讓你吃虧。”
陸小夏連忙拒絕,心里覺得這個人真有意思,每次見面都要給她打款。
但她有她的進度和節奏。
明年四月她要離開平州一陣,去辦一件早早就記在日程本上的、必辦不可的事。
現在辦個工廠,明年就走不開了。
所以只能拒絕:
“肖經理,廠子也不是說辦就辦的,需要做的事太多,辦了就要負責,我今年肯定沒這個計劃……”
“陸老板,要不然你找代工,我有資源!”
陸小夏知道代工,上一世在監獄里3796跟她講起過,3796曾經有過一段戀愛,就是跟自己下面的一個代工廠老板,但最終無疾而終。
很少有男人能忍得了自己的老婆那么強勢,那么有本事吧。
3796那樣的女強人,可能注定是要單身的。
跑題了。
肖路依然在自顧自的說:
“我做了這么多年食品營銷,也找人代加工過產品,我手里就有個現成的資源,廠子規模不大,但老板是個挺仗義的人,很靠譜,設備也都是新的,正好需要業務,價格肯定好商量。陸老板,要不我帶你去看看!離你這里也不遠!”
陸小夏不拒絕找代工,因此便答應了跟他一起去看看。
她開車,帶著楊小旭。
肖路在前面開了一輛舊面包車帶路。
還真是不遠,就在南城。
大門口的牌子上寫著“黎明食品廠”。
規模不大,挺整潔的,陸小夏去過別的工廠,都沒這么干凈過。莫名覺得眼前清新了不少,像是蒙了塵的鏡面突然擦干凈了一樣。
大門附近剛灑完水,一塵不染,空氣里透著清爽。連門牌上那幾個金屬立體字似乎都被擦洗過。
有點詫異,難道為了迎接她?
不至于吧。
陸小夏心里忽然生出幾分警惕。
來接他們的是一個年輕人,二十多歲的年紀,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襯衫夾克西褲穿得板板正正,很精神。
人很瘦,跟肖路站在一起,活生生湊成了一個“10”。
但陸小夏早就學會了不以貌識人。
人的外貌太有欺騙性了,羅英志長得忠厚老實,其實是個陰險算計的小人。
于文禮看著也是文質彬彬的,其實是個禽獸。
還有陸修明,不少人說陸主任一看就是實在人,其實他實在嗎?呵呵。
倒是舅舅姚泓,因為禿頂,又不茍言笑,學生們都怕他,而舅舅卻是個正義感很強的好人。
一旁的肖路向她介紹道:
“這是黎明食品廠的老板林思辰,林廠長,這是暖心面包房的陸老板。”
兩下這就算認識了,互相點點頭。
陸小夏不喜歡跟人握手,而林思辰也很識相,壓根沒有要握手的意思,只是疏離的點點頭,笑了一下。
進了會客室,這間房子也透著古怪,整潔得可怕,桌子上的茶盤里,茶杯擺放的方向都完全一致。
靠墻放著一排凳子,凳子之間的縫隙像是量過一樣,看上去完全均等。
窗玻璃也一塵不染,像是為了迎接什么大領導特意搞了大掃除一樣。
林思辰抱過來一沓資料,整齊的碼在陸小夏面前。
全是工廠的各種資質,生產線介紹,產品介紹。
接下來就是被林思辰帶著去看生產線。
參觀通道和車間是隔離開的,隔著一道玻璃墻,陸小夏在一瞬間就確定了,她要跟這個工廠合作。
不得不說,這是她見過的最干凈、最井井有條的生產車間。
連休息間里工人掛在墻上的工作服,用的毛巾,不僅擺放在固定位置,連擺放方式都一模一樣。
一旁的桌子上擺著數十個茶杯,杯把全部朝右。
陸小夏忽然想到了一個詞,強迫癥。
在監獄里,她有個獄友就是這毛病。
這時,走在她前面的林思辰突然伸手扶了一下墻上掛的值班日志。
懂了。
這個林廠長,必定就是個強迫癥。
從車間出來,林思辰突然一直盯著地面看,具體來說,是盯著陸小夏的腳看。
陸小夏低頭看看自己的鞋,沒發現什么異樣。
“陸總,麻煩你把你鞋子……擦一下。”林思辰從褲兜里摸出一包濕巾遞過來。
“???”
陸小夏平時也算是愛干凈的人,還是第一次被人曲曲鞋面臟。
她仔細看了看,也就右腳鞋子側面有兩個小小的泥點,大概是在大門口時粘上的。
這男人也太……鉆牛角尖了吧。
她臉龐微微一紅,接過濕巾,把兩個泥點拭掉。
林思辰卻突然向前一步,手里不知何時又拿了一張濕巾,彎腰把她左腳鞋子外側擦了一下:
“您沒擦對地方。”
擦完還客氣了一句:
“不好意思。老肖你鞋上也有,也擦一下吧,我忍了半天了,要不我幫你?”
說著,把手里的濕巾分別遞給楊小旭和肖路各一張。
肖路哈哈大笑著:
“哪能讓林廠長來,我今天來找你,特意擦了鞋,換了干凈衣服來的,陸老板,我都見怪不怪了,林廠長這人愛干凈……”
陸小夏想,愛干凈好啊,做食品的人愛干凈,有潔癖,還有強迫癥,不是壞事。
她對這廠子很滿意,于是開口道:
“林廠長,我想找你代加工一批春節禮盒。”
林思辰臉上卻沒有一點接到新業務的開心樣子,微微一擺手:
“不好意思,我有三不接,老肖跟你說了嗎?急活不接,太著急的活我們無法保證質量。其次量大不接,價低不接。因為我們廠子小,但是管理成本高。”
陸小夏心想管理成本能不高嗎,光是茶杯必須朝一個方向,這就能把工人折磨夠嗆。
“沒關系,我們可以坐下來談。”她淡淡的說。
林思辰點點頭:
“但是我很貴的,而且不講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