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中無話,又是一天。
夜深人靜,隔壁照例傳來了劉大腦袋的呼嚕聲。
練幽明盤坐在炕上,精赤著上身,口中含著一小塊黃精,氣息微吐,兩腮鼓蕩,已在放空著意識。此時此刻,意念在他的想象中只似化作一尾游魚,游入了“手三陰”和“足三陰”六條經絡。
念頭過處,這些筋絡便輕輕一顫,仿佛正被一雙無形大手點撥,與那鼓蕩的韻律漸漸相合,生出一股奇勁。
三陰地煞勁。
白天練幽明也問過燕靈筠,這神游三陰作何解,小姑娘告訴他,武夫駕馭自身,當以意念為先。
只是這武夫意念需得千錘百煉,意定神堅者,只待將自身筋骨練活,便能化拙為巧,意念一動,氣息鼓蕩,自身筋絡肌肉亦可隨之調動,而后協調一體,暗合精、氣、神三昧。
而“神游三陰”,正是他自身的“神”與“精”、“氣”相合的一個過程。倘若練出了氣候,神穩精固,氣息亦會逐漸綿長,屆時他行功運勁,心念過處,一旦能將氣息、意念、筋肉的駕馭練至水乳交融的地步,就算小有所成了。
練幽明也明白了過來,這一切說到底都是在提高對自身的掌控力。
越是精細入微,功夫便愈發厲害。
那守山老人的呼吸幾近于無,綿長的好似沒有盡頭,顯然便是境界高深的體現。
隨著氣息的吞吐,練幽明只覺一股甘甜自黃精中泌出,順著津液流入腹中。
他兩眼陡張,自炕上一躍而下,照著金鐘罩的那十二幅人像擺起了動作。
動作只是次要,真正要命的是上面的筋肉走勢,走勢一起,心跳加快,氣血疾行,就好比突然間的劇烈運動。
與此同時,練幽明乍覺胸腹散出一團溫熱,只在一呼一吸之間,他已用吞入的氣息將黃精溢出的那縷甘甜給揉散了。
這便是黃精蘊含的藥力也是滋補的精氣。
練幽明動作加快,吞吐的氣息也愈發用力,兩腮鼓蕩間,包裹五臟的筋肉,以及十二條正經仿佛都在那種奇異的韻律下被調動起來,不住輕微震顫,就像是千錘百煉一般。
隨著動作每每變動,借著爐膛的余火,依稀可見他身上的筋肉正在起伏變幻,又好像石子入水,濺起一層層淺淺的漣漪。
果然和燕靈筠猜測的一樣。
這門功夫,不重攻伐,竟是以“守”為精要。
練幽明只覺得渾身筋肉在震顫中不住收緊拉伸,宛若結成了一面肉盾,凝為一個整體。
他記得有人曾說過,最強的拳,是將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點打出。
而這門功夫,便是反其道而行,以自身為盾,以筋肉的震顫成勁,將別人那凝為一點的拳力悉數抖散,達到消力化勁的目的。
如此一來,再強的拳頭,落在他身上,一旦勁力分散,哪怕千鈞大力加身,也會變得猶如稚子揮拳,威能大減。
正因為如此,這門功夫動輒就得調動全身筋肉,是故消耗起來也比尋常功夫要來的劇烈。所以,才需得食補之法相匹配,先壯五氣,再強筋骨體魄,方才能解決這個弊端。
練幽明一直練到爐膛里的余火熄滅,口中的黃精再無半點滋味,方才停了下來。
如今初入武道,行功萬不可急進。
那十二條正經雖說在他的意念下被不住勾動,但真正有反應的寥寥無幾,若想習有所成,還得漫長的堅持。
“說起來,那釣蟾功好像也能化解別人的力道,一個是丹田蓄氣,一個是筋骨結盾,也不知道加起來會怎么樣。”
練幽明心里想著,望著窗外的月亮,又開始擺出了金蟾望月的姿勢,雙腳一分,雙臂自然垂落在身側,仰喉望月,嘬嘴一吸,一股寒氣登時如綿柔水流般被裹入喉舌,最后直直下沉,仿若裹成了一粒圓丹。
氣丹入腹,練幽明呼吸再變,遂聽蟾鳴聲起,不消片刻,他只覺肚中生出一陣鼓漲充盈之感,整個人都像是膨脹了一圈。
只是維持不過三五分鐘,他便感覺那粒氣丹有潰散的跡象,當即氣息一泄,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氣候尚淺啊。
……
寒氣漸消,天氣漸暖,草木越來越翠綠,林海中花開遍地。
練幽明白天忙著勞作上工,晚上便趁著夜深人靜練功。
除此之外,他與燕靈筠也越走越近,這人別看年紀小,但卻能通過對中醫的了解給他講一些拳理,仿佛一通俱通,人體內的諸般奧妙都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練幽明則是貪婪且瘋狂的吸收著這些從未了解過的知識。而這一切當然也是有代價的,就是這小姑娘隔三差五就嘴饞,想到什么就要吃什么,他自是盡一切辦法的去滿足。
結果短短一個多月,其他知青那是越熬越瘦,偏偏燕靈筠肉眼可見地胖了一圈。
而隨著對金鐘罩的理解愈發通透,練幽明的飯量更是暴增到了一個極為驚人的地步。連同身高體魄,簡直像二次發育了一般,筋骨日益粗壯,氣息日漸雄厚,連炕都睡塌了。
雖說有那些黃精補充精氣,但饑餓感是一種生理上的**,白天那兩碗稀粥幾個窩頭壓根不夠他塞牙縫的,一到晚上那是餓的抓心撓肝,眼睛都在放綠光,翻箱倒柜把能吃的都吃了,就差吃人了。
這樣的日子一直熬到了五月中旬,返城的知青也越來越多,山下的事情基本忙的都差不多了,趕在上山的前兩天,許久未見的楊排長放了他們幾天假。
于是,練幽明便和燕靈筠提前商量好了進山一探,讓劉大腦袋私底下借了一桿土獵槍,又準備了攀山的套索和一些采藥用的工具。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事。
這劉大腦袋也不知道是不是缺心眼,甭管練幽明怎么解釋,費盡了唇舌,死活就是認定面前少年是位隱世不出的氣功大師,天天喊著鬧著要拜師,還拉著一群老頭老太太在區里成立了一個氣功社。
結果沒成想風聲走漏,村支書也不知道從哪兒聽到的消息,非要把他拉到公社給大伙兒露兩手,說是學習學習,不然就嚇唬練幽明說要公審批判他。
嚇得練幽明只好硬著頭皮,在大太陽底下表演了一個胸口碎大石和單掌劈磚。
本以為到這兒一切就算過去了,哪料經此一事,村民們越傳越邪乎,就快把練幽明說成神仙了,差點把電視臺的記者都招來。
眼見勢頭越來越大,練幽明沒辦法趕忙去找了趟秦玉虎,才算把事情壓下來。
這天清晨,趁著天色模糊,還沒徹亮,練幽明便收拾好了進山的東西,背著一堆家伙什偷摸離了靠山屯。
眼下返城的浪潮越來越大,怕是用不了多久他們也得走。
但練幽明真不想現在離開。
主要是一旦回城,不但要想著讀書,以他爸媽的性子,怕是都得琢磨成家立業的事宜,到時候瑣事纏身,哪還有練功的心思。
而且這東北天高地闊,又物產豐富,可是磨煉一個人的絕佳之所。
這段時間為了給燕靈筠弄吃的,趁著根基漸穩,加上實在餓的難受,他便一個人大晚上的進過幾次山。
和那嚴酷的寒冬不同,春夏一來,里面就跟換了個天地似的,各種野物練幽明都抓了不少,頓頓吃肉,氣血大補不說,一身功夫也水漲船高。
只說出了靠山屯,練幽明腳下發力,暗暗運起那“纏絲勁”,隨著雙腿筋肉收緊,已是大步流星地邁進了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