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隔開人群,同樣隔開了裴昭和來找人的寶雀。
眼看寶雀往遠處跑去,宋云棠點點頭,又看了眼裴昭身后停著的馬車,低聲和秋棋吩咐了兩句。
不一會兒,秋棋就悄悄地溜了回來,將手里撬棍放回車里。
“小姐放心,奴婢保證世子的馬車出不了這條街!”
宋云棠轉頭看向另一側,裴昭依然站在原地,耐心等候著。
炒栗子的婦人將一袋栗子遞過去,笑著調侃。
“公子是特地來給娘子買栗子的吧?”
裴昭沒有回應,只是一張俊臉微紅,將栗子小心翼翼地裹進懷里捂著。
婦人笑得更大聲了。
“公子一看就是疼娘子的人!如今可找不到像公子這樣貼心的好夫君了!”
馬車旁,宋云棠的視線落在裴昭微紅的耳朵上,唇角勾起諷意。
為心上人挨了家法,推了婚期,還帶傷來做下人跑腿的事,真真算得上極盡寵愛了。
看明夏忍不住要沖過去,宋云棠拉住明夏。
“說好今晚是來慶祝的,別為了不值得的小事壞了興致。”
說完,宋云棠頭也沒回,帶人進了裕香樓。
而攤位前,裴昭剛轉身要走,猶豫了片刻又回過頭,和婦人開口道:
“再裝一份栗子。”
今晚答應一起用飯又失約了,小丫頭受了委屈,總要哄一哄的……
這時候,宋云棠已經帶著一行人上了二樓。
剛進包間坐下,明夏一眼看到外頭欄桿處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姐,外面那是昨晚的大夫!”
宋云棠順著明夏的手指望去,怔了一瞬,不敢置信地說道:
“昨晚來的是祁師叔?”
明夏愣了一瞬,隨即嚇得站起身。
“什么?醫仙谷那位祁長老?”
宋云棠點頭。
醫仙谷最德高望重的兩位長老,一位是她師父華青衫,另一位就是祁師叔,人稱祁老。
祁師叔脾氣古怪,行蹤神秘,很少回醫仙谷。
但他自創的鬼醫十三針可與閻羅搶人,天下無人不知。
宋云棠這才反應過來,怪不得這次寒毒發得厲害,卻平息得這么快。
原來竟是祁師叔出手。
只是奇怪。
皇室都請不動的人,侯府又怎能請得動?
思索片刻,宋云棠起身獨自走到祁老身后,恭敬行了一禮。
“多謝祁師叔昨晚出手相救。”
祁老懶洋洋斜靠著欄桿,醉眼朦朧地回頭,笑瞇瞇地說道:
“原來是宋家丫頭啊。”
宋云棠詫異抬眸。
“祁師叔認得我?”
她在醫仙谷學醫時,向來是師父單獨授課,很少在其他門人面前露面,更何況祁師叔也很少在谷內。
祁老瞇著眸子,手里的酒瓶子碰了碰欄桿。
“他華青衫收了幾十年徒,就收到這么一個寶貝疙瘩,一見面就嘚瑟,老夫能不知道?”
說著,祁老灌了口酒,嘖嘖說道:
“況且,有天賦還有膽子瞞著你師父練鬼醫針法的,也就你這丫頭一個!”
宋云棠睜大了眼睛。
“祁師叔……原來你、你都知道!”
祁老撇撇嘴,摸了摸胡子,滿臉得意。
“你以為你在藏書閣撿到的針法圖是哪兒來的?是老夫算好時辰丟那兒給你撿的。”
“不過,還真沒想到,你這丫頭光看圖能練到第三針。”
數十年來,偷練鬼醫十三針的名醫多了去了,可練出第一針的都寥寥無幾。
宋云棠錯愕地看著祁老。
“祁師叔,你怎么知道我練到了第三針?”
她平時跟在太醫身邊,借太醫做擋箭牌,行事處處小心,就是怕泄露醫仙谷醫師的身份,給裴家惹來麻煩。
除了孟姨外,無人知道她真正的醫術。
這幾年來,就連每日與她接觸的裴昭都從未察覺過,祁老又怎會知道她練到了第三針?
祁老抿了口酒,微微瞇起的眸子透著欣賞。
“定西侯夫人的病能好轉,必然用了這三針,老夫一看便知是你這丫頭的手藝。”
宋云棠坦然認錯。
“是我救人心切,未經祁師叔同意就用了針法,還請祁師叔降罪。”
祁師叔一生從未收徒,也從未傳過任何人針法,她這樣確實不妥。
不等祁老開口,藥童快步走來。
“先生,貴客到了。”
祁老伸了個懶腰,對宋云棠擺擺手。
“針法既給了你,怎么用老夫可不管。”
轉身要走,祁老又回頭看了眼宋云棠,饒有興味地說道:
“小丫頭,你體內的寒毒……時間可不多了。”
酒樓熙熙攘攘的吵雜聲中,祁老晃晃悠悠的背影朝二樓盡頭走去。
宋云棠緩緩垂下眼眸。
她知道的,時間是不多了。
原本今晚新婚夜是解寒毒的最佳時機。
為了這個時機,裴昭一次次推延婚期她都等了。
可如今,知道了裴昭深藏于心的秘密,他不可能為她解毒的。
自然也該另做打算了。
轉身進包間,宋云棠腳步一頓,下意識回頭。
總覺得有一道視線盯著她。
可環顧四周卻什么都沒看到。
“小姐!這八寶鴨也太香了!快來啊!不來都要沒了!”
宋云棠聽到明夏的喊聲,收回目光進了包間。
然而,走廊盡頭最后一間包間。
祁老酒瓶往門口的方向一丟。
“臭小子,你這次回京都,事也辦得差不多了吧,還不回青州去?”
“我的事,用不著旁人管。”
一襲黑衣的年輕男子慵懶地斜倚著門,大掌一抬接住酒瓶,再一翻已將酒瓶穩穩落在桌上。
他墨發以玉冠半束,夜風下銀色發帶拂過小麥膚色。
劍眉星目。
只露一個側臉便已俊美無儔。
雖衣著與都城貴族公子哥無二,可周身卻涌動著肅殺寒意。
偏偏目光懶散,帶著不羈。
祁老斜躺在椅子上,打了個酒嗝,氣沖沖地指著他。
“你!你當老夫愿意管?和你老子一個臭脾氣,臉比鍋黑,說話噎死個人……”
砰的一聲。
一壇酒落在桌上。
祁老眼睛一亮,咳了一聲,立馬伸手抱住眼前這壇酒。
“算你小子還有點孝心。”
說著,祁老掃他一眼。
“回家看過了?”
氣壓低了一瞬。
“那處宅子與我無關。”
清冽的嗓音在秋夜如幽暗深潭。
祁老倒了杯酒,瞇著眸子喝了口。
“到底哪天走……”
嘩啦一聲,酒壇被抽走。
祁老連忙抱住酒壇。
“行行行!老夫不問了還不行嘛!”
搶回酒壇,祁老撇了撇嘴。
“和你老子一樣,犟種……”
宋云棠帶著丫鬟離開裕香樓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后了。
除了宋云棠,幾個丫鬟都喝多了,各個喊著鬧著。
尤其是明夏,被塞進馬車的時候還喊著要拆侯府給小姐出氣。
宋云棠忍俊不禁,她身邊這幾個丫鬟各個都護她護得緊。
一人喂了一顆解酒藥,宋云棠這才吩咐車夫往回。
快到侯府門口時,宋云棠聽到倉促的腳步。
裴昭嗓音帶著急切,不解地問道:
“東苑一向鎖著,侯府的人也不敢硬闖,又怎能把人帶走?”
寶雀哭著回道:
“回世子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東苑的門往常都鎖著,偏偏今天開著!”
裴昭一邊往府里趕,一邊皺眉問道:
“云棠呢?她也沒能護住少夫人?”
寶雀一窒,她都說這么明白了,這位爺怎么還不明白?
要不是宋云棠那賤人使壞,侯爺的人怎么進得去東苑?
想到主子的吩咐,寶雀繼續哭道:
“世子爺,少夫人說念念小姐弄壞了宋小姐的藥,宋小姐無論怎么樣出氣都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