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馬車等候在山門外,并不十分奢華張揚,但用料扎實,做工精細,透著一種不顯山露水的底蘊。車夫和隨行的仆婦見到周夫人出來,都垂手肅立,態度恭謹。
白未晞上了馬車,周薇緊跟著鉆了進來,挨著她坐下。周夫人最后上車,坐在對面。車廂內空間寬敞,鋪著軟墊,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織物潔凈的味道。
馬車行駛起來,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規律的轆轆聲。周薇有些坐立不安,一會兒偷偷看白未晞,一會兒又看看母親。周夫人閉目養神,面色平靜,但交疊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用力。
馬車并未在喧囂的市井多做停留,而是徑直駛向金陵城東北隅的貴人聚居之地。這里的街道愈發寬闊平整,青石板路面光潔,車馬行人都少了許多,顯得格外清靜莊重。兩側高墻林立,門庭森嚴,偶有馬車經過,也多是帷幔低垂。
前方,一座規模宏大的府邸占據了視野。高聳的磚墻延綿開闊,墻內亭臺樓閣的飛檐斗拱隱約可見,最為引人注目的是那巍峨的正門。
黑漆大門厚重寬闊,門上縱橫各九顆、共八十一顆碗口大的銅釘锃亮奪目,象征著極高的爵位與官階。門前是數級打磨得平整光亮的青石臺階,左右各立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威猛沉雄的石獅,目光如炬,鎮守門庭。
門楣之上,高懸著一方巨大的匾額,以遒勁的筆力書寫著“汝南郡公府”五個鎏金大字,在午后的陽光下流轉著沉穩而耀眼的光澤。
門廊下,數名身著統一服飾、腰佩儀刀的護衛肅然侍立,身形挺拔,目光銳利,保持著高度的警覺。
周府的馬車在門前穩穩停下。早有伶俐的仆從快步上前,放置好踏腳凳。周夫人率先下車,對迎上來的管家微微頷首。
那管家約莫五十歲上下,面容精干,衣著體面而不逾制,見到隨后下車的白未晞,麻衣布裙,背負竹筐,與這朱門高第顯得格格不入。他眼中雖極快地掠過一絲驚異,但立刻被訓練有素的恭謹所取代,并無絲毫怠慢。
周夫人并未多言,只道:“開門吧?!?/p>
管家立刻躬身應道:“是,夫人?!彪S即轉身,對門內做了個手勢。
那兩扇沉重的大門,伴隨著低沉而威嚴的“吱呀”聲,被兩名健仆緩緩向內推開,露出了門內更為深邃的景象。這并非尋常開啟的側門或角門,而是堂堂正正地開啟了府邸的正門,以示對來客的極高禮遇。
周夫人側身,對白未晞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白姑娘,請?!?/p>
白未晞面色平靜,隨著周夫人邁步跨過了那高高的門檻,步入了汝南郡公府的內里。
入門之后,景象豁然開朗。巨大的影壁雕琢著象征祥瑞的圖案,繞過影壁,是極其寬敞的前庭。青石板鋪地,嚴絲合縫。庭院兩側是長長的抄手游廊,朱漆廊柱,雕花闌干,一路通向重重疊疊的深處。院中陳設著巨大的青銅鼎彝、蓄水養蓮的陶缸、壘砌精巧的假山與名貴花木,處處顯露出一種沉淀的、不張揚的奢華與威儀。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氣,還有一種深宅大院特有的、混合了古木、書香與潔凈石地的沉靜氣息。
往來行走的仆役丫鬟眾多,皆衣著整潔,步履輕快而無聲,見到周夫人一行,立刻垂首屏息,退避至道旁,待她們走過,才繼續悄無聲息地做事,規矩極其森嚴。
周夫人引著白未晞,穿過這氣派的前庭,經過垂花門,向內院行去。每深入一重,建筑的私密性和精致度便增加一分,氣氛也似乎更為凝練。
藥草的氣味,開始隱隱約約地飄散過來。
最終,她們在那處名為“頤福堂”的獨立院落前停下。院門口守著兩個老成的嬤嬤,見到周夫人,連忙行禮。
“老夫人今日如何?”周夫人低聲問。 “回夫人,剛服了藥睡下,只是睡得不安穩,時常驚悸?!逼渲幸粋€嬤嬤小聲回話,目光憂慮。
周夫人點點頭,轉身對白未晞道:“白姑娘,這便是婆母所居之處。如今正在歇息,你看……”
“無妨,不必驚擾?!卑孜磿務f著,目光已越過院門,落在院內。
院中栽種著幾株古樹,枝椏盤曲。正房的門窗緊閉著,簾幕低垂。白未晞緩步走進院子,周夫人和周薇跟在她身后,除了兩位心腹嬤嬤,其余人等皆留在院外等候。
“白姑娘,”周夫人上前,語氣比在寺中更為鄭重,甚至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實不相瞞,家母之癥……頗為蹊蹺。此前延請的幾位,并非泛泛之輩,卻都……”她頓了頓,選擇著措辭,“卻都力有未逮?!?/p>
白未晞靜靜聽著,周夫人繼續引著她往內院走,壓低聲音:“他們并非全然看不出問題,有人曾提及‘氣機糾纏,如亂麻縛魂’只道是非尋常經文符箓可解,但卻再無法感知一二。”
白未晞點了點頭,沒說什么,只是細細看著四周。越靠近老夫人的“頤福堂”,周遭的空氣似乎越發凝滯。并非陰風陣陣,而是一種沉甸甸的、讓人心頭發悶的寂靜。院中花草也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全沒有春日里的盎然生機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