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坡春草茵茵,野花星布,遠處秦淮河如一條玉帶,蜿蜒流淌。坡上早已聚集了不少踏青的游人,其中不乏衣著華麗的世家子弟和貴女們。
周家的馬車停下,護衛們迅速散開,在不遠處警戒,仆從們則忙著鋪設茵席,擺設帶來的點心茶飲。周薇率先跳下馬車,又回身親熱地拉著白未晞的手,將她引了下來。
白未晞的麻衣和竹筐在這片姹紫嫣紅中顯得格外突兀,立刻引來了不少目光。幾位正嬉笑玩耍的貴女注意到了她們,先是看到周薇,臉上露出笑容欲要打招呼,隨即目光落到白未晞身上,那笑容便瞬間摻入了驚訝、探究,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輕蔑。
“薇姐姐來了!”一個穿著柳綠色衫子的少女笑著迎上來,她是兵部尚書家的女兒。其余幾位貴女也聚攏過來,紛紛與周薇見禮,言笑晏晏,目光卻時不時地瞟向安靜站在一旁的白未晞。
“這位姐姐是……?”柳綠衫少女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
周薇笑著挽住白未晞的胳膊,語氣帶著自豪:“這是我新結識的白未晞白姐姐,可是位極厲害的奇人呢!”她并未具體說明如何厲害,但這親昵維護的姿態已足夠明顯。
幾位貴女交換了一下眼神,立刻從善如流地向白未晞問好。 “白姐姐安好?!?“見過白姑娘?!?/p>
她們的笑容無懈可擊,禮儀周到,但那份客氣之下是顯而易見的疏離與不解。
這時,另一位穿著杏紅衣裙的貴女,似乎是為了打破這微妙的尷尬,笑著提議道:“光坐著賞景也無趣,不如我們來玩‘斗草’和‘尋芳’吧?看看誰找到的花草新奇,認得的種類多?”
這提議立刻得到了其他幾位貴女的附和。斗草尋芳是春日里貴女們常玩的雅戲,既能展示才識,又頗具趣味。
周薇也覺有趣,拉著白未晞加入。
游戲開始,貴女們散入花叢草間,細心尋覓著新奇或美麗的花草。周薇也彎腰尋找,但她對許多花草并不熟悉,時常拿起一株,轉頭低聲問白未晞:“未晞姐姐,你看這個是什么?”
白未晞的目光甚至無需過多停留,便平靜給出答案:“白頭翁,花后銀絲如絮?!?“澤漆,莖葉折斷有白漿,微毒?!?“紫花地丁,可入藥。”
她并不采,只是偶爾用目光示意,周薇便欣喜地將其采下。有時白未晞會指向稍遠處一株看似平平無奇的植物,周薇跑過去采來,經白未晞一說,竟是某種少見的地衣或菌類。
其他幾位貴女起初還暗自較量,漸漸發現周薇籃中的花草種類越來越稀奇古怪,許多她們根本聞所未聞。她們看向白未晞的眼神,從最初的不屑,慢慢變成了驚疑。
“白姐姐……家中莫非是經營藥鋪或生藥行的?竟認得這許多偏門草木。”柳綠衫子的女子忍不住開口試探,語氣雖盡量委婉,但那意思很明顯,唯有整日與藥材打交道,才可能懂得這些。
“不是?!卑孜磿創u頭,目光已投向遠處波光粼粼的秦淮河,顯然對眼前的游戲失去了興趣。
周薇卻有些不悅,打斷道:“未晞姐姐見識廣博,豈是藥鋪能拘得的?”她見白未晞意興闌珊,自己也立刻沒了玩鬧的心思,將小籃交給丫鬟,快步走到白未晞身邊。
白未晞向著一處稍高的草坡走去,直接席地而坐竹筐放在手邊,安靜地望著遠處的河流與天空,仿佛周遭的嬉笑玩鬧都與她無關。
“你們玩。”周薇毫不猶豫地撇下其他幾位貴女,走到白未晞身旁坐下,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輕聲道:“未晞姐姐,可是覺得無趣了?我也覺得她們玩的沒什么意思?!?/p>
其他貴女見狀,更是面面相覷,心中驚疑不定。周薇竟如此看重這個衣著古怪、言行詭異的女子?
周薇并不在意她們的想法,她側頭看著白未晞寧靜淡漠的側臉,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們能出來的時候并不多,整日里不是學《女則》、就是練習琴棋書畫、點茶插花,有時也覺得悶得很。母親總說,這些都是世家女子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可懈怠……”
她本是隨口抱怨,卻見白未晞聞言后緩緩轉過頭來,她看著周薇,輕聲重復:“琴棋書畫……點茶插花?”
周薇從未在她臉上看到過對世俗事物流露出任何興趣,此刻見狀,先是一愣,隨即心頭涌上驚喜。她立刻抓住機會,語氣熱切地邀請道:“未晞姐姐,你是不是沒看過這些?要不……要不你以后陪我一起去上課吧!就坐在旁邊看看!先生講得雖無趣,但總比一個人悶著好,也有個伴兒!好不好?”
白未晞望著周薇亮得驚人的眼睛,略一沉默,片刻后,她點了點頭:“好。”
“真的?太好了!”周薇一把抱住白未晞的胳膊,笑得眉眼彎彎,“未晞姐姐你答應我了!說定了哦!等我回去就稟明母親,安排好了就立刻派人來接你!”
她興奮地計劃著,而白未晞只是安靜地任由她抱著胳膊,目光再次投向遠方。
遠處的高門貴女們看著周薇與那麻衣女子親密低語的模樣,竊竊私語起來,看向白未晞的目光愈發復雜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