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將暗未暗,空氣中還殘留著白日的余熱。宋瑞幫著蘇玉把明天要用的面發上,水缸挑滿,直忙得汗流浹背。蘇玉遞過一碗涼茶,看著他咕咚咕咚喝下,柔聲道:“宋大哥,今日真是辛苦你了,快坐下歇歇吧。”
院子里只剩他們兩人,小萱兒玩累了,已在里屋睡著。四周安靜下來,只聽得見蟋蟀的鳴叫。宋瑞看著蘇玉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柔和的側臉,一顆心怦怦直跳,鼓了半天的勇氣終于沖到了喉嚨口。
他搓著手,手心全是汗,聲音因緊張而有些干澀發顫:“蘇……蘇娘子……我,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蘇玉正低頭整理著圍裳,聞言動作一頓,抬起眼,眸子里帶著幾分了然,卻又故作不解:“宋大哥有什么話,但說無妨。你我之間,何必如此見外。”
宋瑞深吸一口氣,臉漲得通紅,幾乎是硬著頭皮說道:“我……我曉得我宋瑞就是個粗人,沒什么大本事,只會做些牙行里的營生。但我這人是實心腸,我看你一個人帶著萱兒,實在太辛苦……我,我想……想求蘇娘子給我個機會,讓我來照顧你們母女倆!我定會把萱兒當親生女兒看待的。” 他說得磕磕絆絆,詞句樸實,甚至有些笨拙,但眼里的真誠和熱切卻不容置疑。
蘇玉聽完,并沒有立刻回答。她輕輕嘆了口氣,低下頭,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再抬頭時,眼中已盈滿了凄楚與自憐:“宋大哥……你的心意,玉娘……玉娘心里明白,也感激得很。” 她聲音哽咽,“可是……宋大哥,你是個好人,又有正經營生,前途大好。而我……我是個命苦的寡婦,身邊還拖著個孩子,是個累贅……我這般身份,怎敢高攀?”
宋瑞一聽就急了,連忙表白心跡:“我不在乎!蘇娘子,我真的不在乎那些!什么名聲不名聲的,我只知道你很好,萱兒也是個好孩子!只要你不嫌棄我粗笨,我……”
“宋大哥!”蘇玉打斷他,語氣輕柔卻堅定,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此事……休要再提了。玉娘殘花敗柳之身,實在配不上你。我們……我們還是像現在這般互相有個照應就好。”
宋瑞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滿腔熱情瞬間熄滅,只剩下失落和難過。他看著蘇玉訥訥地道:“蘇娘子……你別這么說自己,是我唐突了,你別往心里去……”
一時間,氣氛有些沉悶尷尬。宋瑞起身,“時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蘇娘子你也別太勞累了。”
“用過飯再走,今日又麻煩你……”蘇玉連忙開口道。
“不必了,家母給留了飯的。”宋瑞搖頭,他心知蘇玉日子艱難,也不愿她再勞頓。
“有母親操持家務,宋大哥真是好福氣。不像玉娘,里里外外都要自己操心,有時候……真是覺得撐不下去了……”蘇玉傷懷道。
宋瑞雖然遲鈍,但也隱約感覺到蘇玉的態度似乎不像剛才那樣冷硬了。他連忙安慰道:“蘇娘子千萬別這么說!以后有啥難處,一定要告訴我!我……我定會盡力相助!”
蘇玉微微頷首,用帕子掩了掩嘴角,輕聲道:“宋大哥累了一天,也快回去歇著吧。能與你相識,也是我蘇玉的福氣。”
宋瑞雖然表白被拒,但見蘇玉語氣緩和,心中又燃起一絲希望,只覺得蘇玉或許只是顧慮太多,需要時間。他憨憨地笑了笑,叮囑蘇玉關好門窗,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蘇玉家的小院。
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風吹拂,宋瑞心里五味雜陳,既有被拒絕的失落,又有因蘇玉態度轉變而生出的期盼。
暮色深沉,宋瑞才拖著疲憊的步子回到鴿子橋的小院。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母親宋周氏還坐在柿子樹下的竹椅上,就著屋里透出的微弱燈光,搖著蒲扇等他。
聽到門響,宋周氏抬起頭,看著兒子一臉倦容、神色蔫蔫地走進來,不禁關切地問道:“瑞哥兒,回來了?今兒個怎么比前幾日還晚?可是牙行里近來事務格外繁忙?” 她頓了頓,略帶狐疑地打量著他,“娘看你這些時日,總是早出晚歸的,氣色也時好時壞,莫不是……累著了?”
宋瑞此刻心緒低落,滿腦子還是蘇玉那番凄婉又決絕的拒絕,以及后來那微妙的態度轉變。他原打算著,若蘇玉應允了他的心意,他便稟明母親,商量后續的提親事宜。可如今,話被堵了回來,一切成了空想,只覺得滿腔熱情無處安放,身心俱疲。
聽到母親詢問,他心中一陣煩悶,又不想讓母親察覺真相而擔心,只得含糊地搪塞道:“嗯……是,牙行是有些瑣事,絆住了腳。娘您別操心,我……我沒事,就是天熱,有點乏了。” 他邊說邊下意識地避開母親探究的目光,彎腰假裝去整理井臺邊并不凌亂的木桶。
宋周氏人老成精,豈會看不出兒子的異樣?這哪里是單純勞累的模樣,分明是心里頭有事,還是件讓他提不起精神來的憋悶事。她聯想到前幾日自己猜測的“心上人”,再看兒子此刻這般光景,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只怕是……在人家那里碰了釘子?
她心里嘆了口氣,既心疼兒子,又深知兒子的犟脾氣,此刻追問只怕適得其反,便順著他的話道:“既然乏了,就趕緊洗洗歇著吧。灶上溫著粥,要是餓了就喝一碗。凡事……別太較真,慢慢來。” 最后一句,帶著幾分寬慰和暗示。
宋瑞悶悶地“嗯”了一聲,也沒心思吃粥,只打了盆井水胡亂擦了把臉,便借口困倦,鉆進了自己的小屋。
房門關上,隔絕了母親的視線,他這才卸下強撐的鎮定,頹然坐在床沿,望著窗外朦朧的月色發呆。原本雀躍期盼的心情,此刻只剩下滿滿的失落和一絲被蘇玉態度反復攪弄的迷茫。提親之事,現在看來,是遙遙無期,也不必急著向母親提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