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臘月,秦淮河畔的風就裹著水汽往骨縫里鉆。河面上飄著層薄煙,連船槳劃過的水聲都透著冷,岸邊的柳樹枝椏光禿禿的。過往的行人都凍得縮著脖子。
宋瑞所在的牙行離河邊的碼頭不遠,碼頭告示欄剛被府衙貼上一張黃紙告示。墨跡還沒干透,邊角被風吹得卷起來,圍著看的人擠了三層,有牙行的伙計、挑著擔子的商販,還有剛下船的旅客,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混著河水聲,在冷風中飄得老遠。
宋瑞擠在人群外,踮著腳往告示上看。字寫得大,墨色濃,“連環兇案”四個大字頂在最上面,下面一行行列著死者信息:國子監書生、戲班武生、貨郎,還有昨晚剛發現的布莊少東家,全是二十歲上下,“容貌清秀”,死的時辰都是亥時前后,地點全在城南偏僻巷陌,底下畫著根銀簪,線條簡單,卻標注著“現場遺留,簪身沾黑血”。能提供線索的有重賞。”
“又是一個俊后生……”旁邊賣餛飩的老漢嘆了口氣,手里的湯勺在鍋里攪著,“這都第四個了,官府還沒個頭緒,有沒有可能是邪祟啊?”
“就是邪祟!”一個穿短打的牙行伙計接話,聲音壓得低,“我表哥在府衙當差,昨兒后半夜去了現場,說那布莊少東家脖子上兩個血洞,血都流干了,身子涼得像冰窖,周圍連個腳印都沒有——人哪能做到這個份上?”
“我聽說啊,是女僵尸!”另個挑著菜筐的婦人湊過來,眼睛亮得嚇人,“專挑好看的年輕男人,夜里飄著走,頭發老長,青面獠牙的,一口就咬在脖子上!前兒個有個船工,半夜在城南渡口見著個黑影,沒腳,飄著過了河,嚇得他船都不敢開了!”
宋瑞聽得心里發毛,剛想往后退,胳膊肘卻撞著個人,回頭見是白未晞,手里拎著個布包,里面是剛買的姜塊,不知站在這兒聽了多久。
“未晞姑娘,你也來買東西?”宋瑞趕緊讓開位置,“別擠這兒了,全是說兇案的,聽著滲人?!?/p>
白未晞沒動,目光落在告示上,聽著周遭人的閑言碎語。從她“醒來”到現在從沒見過“吸血”的同類,也不知道別的僵尸長什么樣。
但她自己靠吸納陰氣過活,踩在地上有腳印,臉是白的,跟“青面獠牙”“飄著走”半點不沾邊,這傳聞編得,倒比話本里的故事還離奇。
“那銀簪查著了嗎?”有人指著告示上的圖樣問。
“查個屁!”牙行伙計撇嘴,“府衙的人去了城南銀樓,說是三年前的舊款,當時賣出去幾百根,誰還記得賣給誰?這分明是那女僵尸故意留下的,逗著官府玩呢!”
婦人又接上話:“可不是嘛!我娘家侄女在城南住,昨兒天黑就閂門,家里連燈都不敢熄。官府加了巡邏,拿著燈籠來回走,可誰敢保證能攔住飄著的東西?”
白未晞聽著,嘴角幾不可查地抽了下,飄著走的 是鬼吧。
“我先回了。”白未晞拎著布包轉身就走。
宋瑞連忙跟上,腳步還帶著慌:“未晞姑娘,你說這世上真有女僵尸嗎?專挑俊男吸血,聽著就嚇人,往后我天黑了可不敢來牙行,這兒離河邊近,陰氣重?!?/p>
“你,”白未晞停頓了一下,沒再說什么。宋瑞摸著自己的臉很是擔憂。
往鴿子橋走的路上,街邊的鋪子大多早早關了門,只有幾家賣香燭的還開著,門口掛著“驅邪符”“平安香”。有人攥著銅錢往里擠,嘴里念叨著“給家里小子求張符”。
宋瑞看著,忍不住說:“聽說清涼寺明兒要做法事,泰欽禪師親自主持,好多人都要去,咱們也去看看吧?”
白未晞點了點頭,目光掃過一家布莊的櫥窗,里面掛著件月白夾襖,跟周薇送的那件很像。她想起告示上的死者:書生、戲子、貨郎、布莊少東家,全是跟“體面”“清秀”沾邊的,死的地點全在城南,時間全是亥時,連現場線索都刻意往“女人”“邪祟”上引,太規整了。
回到小院時,宋周氏正往炭爐里添銀骨炭,見他們回來,趕緊迎上來:“外面怎么樣?是不是都在說兇案?”
“可不是嘛!”宋瑞摘了棉帽,搓著手往爐邊湊,“告示貼在牙行門口,圍著好多人,都說……都說不是人干的,是女僵尸?!?/p>
宋周氏手里的炭鏟“當啷”掉在地上,撿起來時手還在抖:“這可怎么辦?瑞哥兒你長得精神,往后天黑了別出門,牙行要是沒事就歇幾天,娘在家給你煮熱湯,咱們不出門,就安全了?!?/p>
“倒也不必!”白未晞看了宋瑞一眼,罕見的說話有了絲重音。她拎著布包走進灶房,把姜塊放在案板上。
她聽著宋周氏母子的驚慌,忽然覺得有點荒謬:自己這個真“僵尸”就在這兒,他們卻對著個編出來的“女僵尸”怕得不行。
傍晚時,風刮得更緊了,院門外的巷子里靜悄悄的。宋瑞把院門閂得死死的,又找了塊木板頂在門后,還在窗臺上擺了幾瓣大蒜,聽巷口賣香燭的說,大蒜能驅邪。宋周氏坐在爐邊,手里攥著舊平安符,眼睛一直盯著院門口,稍有風吹草動就嚇得抬頭。
白未晞靠在窗邊,她想起告示上的銀簪,想起牙行伙計說的“查不到源頭”,想起那些越傳越邪的細節,心里的疑團越來越重:編這傳聞的人,到底想藏什么?是怕官府查到真兇,還是另有所圖?
夜色漸深,炭爐里的銀骨炭燒得發紅,宋周氏熬不住先睡了,宋瑞坐在爐邊守著燈,時不時往窗臺上的大蒜看一眼。
白未晞輕輕站起身,走到院門邊,巷子里一片漆黑,只有遠處傳來幾聲巡邏差役的梆子響,敲在臘月的寒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