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未晞的目光掠過他們,落在村子深處。那縷氣息就是從那里飄來的,很淡,若有若無,卻勾得她心里發(fā)空,像有根細(xì)絲線在輕輕拽。她收回視線,看向石生,聲音平靜無波:“我要留下。”
石生一愣,像是沒料到她會(huì)如此直接,眉頭皺得更緊了。林茂往前走了兩步,“姑娘是山外哪處的?青溪村上百年沒接過外客,不是咱不留,是路險(xiǎn),怕委屈了你。” 話里的送客之意再明顯不過。
“與路無關(guān)。” 白未晞微微側(cè)頭,似乎在分辨風(fēng)里的氣息,鼻尖輕輕動(dòng)了動(dòng),“這里有東西,我要找。”
“找東西?” 杜云雀忍不住插了句嘴,眼里的好奇快溢出來,“俺們村就些山貨、莊稼,有啥稀罕物?難不成是傳說中那口‘不老泉’?俺奶奶說那泉眼在東山坡,喝了能活一百歲!” 林青竹沒接話,只是望著白未晞的背影,手里的搗衣杵在石板上輕輕磕了下,發(fā)出 “篤” 的一聲。
白未晞沒解釋。那東西是什么,她也說不清。是物件?是氣息?還是某種說不清的 “存在”?她只知道,那縷道不明的感覺,吸引著她。
林茂皺起眉。他活了五十年,青溪村的一草一木都熟得像自家掌紋,哪有什么特別的東西?這女人怕不是借口?他瞥了眼石生,對方正抿著唇,下頜線繃得緊緊的,手按在刀柄上,顯然也不信。
“姑娘,” 林茂的語氣沉了沉,像塊石頭落進(jìn)水里,“山外兵荒馬亂,咱村藏在這兒不容易。你要是想避禍,咱能給你口吃的,但留下……”
“我不避禍。” 白未晞打斷他,“我只是想找找看。找到就走,找不到,或許住些日子也未必。”
她的語氣太坦然,坦然得不像撒謊。林茂心里的算盤卻打得飛快:讓她走?萬一她出去跟人說起青溪村,引來兵匪或逃難的,上百年的清靜就毀了。讓她留?一個(gè)來歷不明的外人,總讓人心里發(fā)毛。但留下她,至少能看住她,她一個(gè)弱女子只要不出村,能翻出多大風(fēng)浪?只要她不往外跑,不亂說話,總比放出去冒險(xiǎn)強(qiáng)。青溪村的安寧,比什么都金貴,比他這條老命都金貴。
“也好。” 林茂安排道,“柳月娘家西屋空著,你且住著。月娘心細(xì),會(huì)照看你。”
白未晞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她而言,在哪里落腳都一樣,重要的是那縷氣息。
柳月娘聞言,溫和地笑了笑:“跟我來吧,我去拾掇拾掇。西屋久沒人住,怕是落了灰。” 她的笑容里帶著山里人特有的淳樸,卻也藏著分寸 —— 不多問,不多勸,只按村長的意思照辦。
石生收起柴刀,卻沒離開,只是站在原地,看著白未晞跟著柳月娘往村里走。她的腳步很輕,踩在青石板上沒什么聲響,裙角掃過石板縫里的青苔,帶起些微不可察的綠意。
杜云雀拉著林青竹的胳膊,指甲掐得對方胳膊生疼,小聲嘀咕:“你說她要找啥?真有不老泉?要不咱偷偷跟去看看?” 林青竹沒接話,她一向膽小,望著白未晞的背影,手里的搗衣杵不知何時(shí)被她攥得緊緊的,指節(jié)都泛白了。
鹿鳴拍了拍石生的肩膀,掌心的老繭硌得石生一縮:“盯著點(diǎn)。” 石生 “嗯” 了一聲,眼神依舊銳利。
林茂站在村口,望著溪水潺潺流淌。水面映著他的影子,鬢角已有些斑白,像落了層霜。他知道留下這女人是冒險(xiǎn),但為了青溪村,冒險(xiǎn)也值得。只是他沒看見,未晞走過溪上的石板橋時(shí),腳步微微一頓,目光望向了村子最東頭的一個(gè)山坡 —— 那里的氣息,似乎比別處濃了一絲。
柳月娘的家是兩開間的土屋,墻是黃泥糊的,屋頂蓋著厚厚的茅草。西屋確實(shí)空著,卻并不破敗,顯然常有人打掃。墻上掛著幾串干花,是杜云雀摘來的野薔薇,風(fēng)干后還留著淡淡的香,花瓣邊緣卷著,有些干了。“委屈你了,就一張舊木板床,墊了稻草,軟和些。” 柳月娘鋪著粗布褥子,褥子是靛藍(lán)染的,洗得有些發(fā)白,邊角卻縫補(bǔ)得整整齊齊,“我去燒點(diǎn)水,你洗把臉歇歇腳。”
白未晞?chuàng)u搖頭表示并不委屈。她走到窗邊。窗外就是溪水,水流撞擊石頭的聲音清越動(dòng)聽。溪岸邊種著幾棵垂柳,枝條垂到水面上,被水流拂得輕輕搖晃,投下細(xì)碎的影子。水里有幾條小魚,約莫手指長,倏忽游過,尾鰭攪起細(xì)小的水花。她望著水面,忽然覺得那縷氣息又近了些。
柳月娘端著水盆進(jìn)來時(shí),見她望著窗外出神,便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笑道:“這溪水里的魚最是機(jī)靈,石生哥撒網(wǎng)都難捕到。不過到了秋天,它們就會(huì)往上游去,那時(shí)候用竹簍就能撈著。” 她把水盆放在窗臺(tái)上,水汽氤氳,映得她臉頰微紅,“你先歇著,晌午來堂屋吃飯,俺做了蒸餅。”
白未晞轉(zhuǎn)過頭,看著她。柳月娘的圍裙上沾著些面粉,是早上和面時(shí)蹭的,袖口卷著,露出纖細(xì)的手腕,上面有幾道淺淺的劃痕,是上山砍柴時(shí)被樹枝刮的。這雙看似柔弱的手,卻撐起了一個(gè)家,如同溪邊的蘆葦,看著纖細(xì),卻經(jīng)得住風(fēng)雨。
“謝謝。” 白未晞輕聲道,這是她來到青溪村后,說的第一句帶溫度的話。
柳月娘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客氣啥。”
等柳月娘出去了,白未晞走到床邊坐下。床板有些硌人,稻草卻曬得干燥,帶著陽光的味道。她閉上眼,仔細(xì)分辨著空氣中的氣息 —— 柳月娘身上的皂角味,遠(yuǎn)處飄來的炊煙味,還有那縷若有若無的、清冽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