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村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過去的軌道,只是多了林澤和吳秀英兩個身影。他們跟著林茂下地,重新熟悉著近乎陌生的農(nóng)活,動作雖稍顯生疏,但那份沉靜專注的氣度,卻讓偶爾路過的鄉(xiāng)鄰覺得,這讀過道經(jīng)的人,到底是不一樣些。
這日晌午過后,日頭偏西,林澤幫著村東頭的老趙家修補被雪壓壞的籬笆。吳秀英在一旁遞著削好的木楔子。夫妻倆配合默契,話不多,卻自有一股旁人難以介入的沉凝氣場。
正忙著,只見村道那頭,一個麻衣少女緩緩行來。她手里提著個不大的木桶,似是剛從井邊取水回來。陽光照在她異常白皙的臉上,幾乎不見血色,襯得那雙眼眸越發(fā)深黑。
是那個叫白未晞的姑娘。林澤和吳秀英早已注意到村里這個特殊的存在,她不怎么說話,且并非本村人。只是幾次遠(yuǎn)遠(yuǎn)照面,并未有過交談。
少女走近,目光平淡地掃過正在忙碌的兩人,并無停留之意,仿佛他們與路邊的石頭、樹木并無區(qū)別。
吳秀英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指尖微微收緊。她能感覺到,這少女周身的氣息異常干凈,干凈到近乎虛無,反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并非妖邪的污穢之氣,卻也絕非尋常生靈的蓬勃生機。
林澤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他的靈覺比吳秀英更敏銳些,能隱約察覺到那看似平靜的軀殼下,蘊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不見底的沉寂力量,如同冰封的深海。但這感覺極其隱晦,若非他三年苦修靈臺清明,幾乎無法捕捉。但是,這少女身上并無煞氣或怨念,與他在外遭遇的那些害人精怪截然不同。
白未晞似乎完全沒感受到兩人細(xì)微的警惕,她腳步未停,徑直從他們面前走過,木桶里的水紋絲不動,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村道拐角,林澤和吳秀英才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疑惑與審視。
“這位白姑娘……”吳秀英低聲開口,語氣帶著不確定,“瞧著怪冷的。”
林澤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氣息很怪,但也不像異類。”
自那之后,林澤和吳秀英便開始有意無意地向相熟的村民打聽起白未晞?
“未晞那孩子啊?哎,可厲害了!”一個老婆婆絮叨著,“心腸也好,誰家有個重活累活,她看見了,順手就幫了,力氣大得驚人哩!”
力氣大?林澤心中一動。
另一個漢子在田間歇晌時,聽他們問起,頓時來了精神,比劃著說道:“嘿!你們是沒見著!去年山上出現(xiàn)一群野豬……”
漢子說得唾沫橫飛:“我的娘誒!那叫一個厲害!她就那么沖進(jìn)去,一鞭子掃過去,一頭幾百斤的壯野豬直接就飛出去老遠(yuǎn),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斷了氣!”
林澤和吳秀英聽得心中駭然。這絕非尋常武藝高強所能解釋!
“還有呢還有呢!”另一個婦人也湊過來,“去年夏天山洪沖垮了石橋,那么大的石頭,七八個壯勞力都抬不動,她一個人就給挪開了,清出了道!當(dāng)時我們都看傻了!”
“是啊,平時看著瘦瘦弱弱的,誰知道有那么大的力氣……”
“人也安靜,性子好……”
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語氣里多是驚嘆和感激,并無恐懼,顯然已將白未晞的異常視為了一種對村子有利的奇事。
然而,這些聽在林澤和吳秀英耳中,卻讓他們心中的疑云越來越重。
力大無窮,不懼兇獸,行動無聲,氣息冰冷沉寂,來歷不明……
所有的線索匯聚起來,指向一個他們極不愿面對,卻又無法忽視的可能性。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
她,究竟是什么?
三日后的傍晚時分,林澤和吳秀英沿著沒化凍的溪邊的小路往家走。
就在溪流轉(zhuǎn)彎處,他們又看見了那個身影。
白未晞?wù)自谙呉粔K光滑的大石上,她微微傾身,在一個有流水處的薄冰縫隙里,一只蒼白的手探入水中,指尖似乎正輕觸著一枚被水流沖刷得圓潤的鵝卵石,神態(tài)專注而平靜。夕陽的金光落在她側(cè)臉上,勾勒出精致卻毫無血色的輪廓,那皮膚白得近乎剔透,與山野村婦的健康膚色截然不同。
林澤和吳秀英的腳步下意識地頓住了。
白未晞似乎察覺到身后的目光,緩緩抬起頭,深黑的眼眸轉(zhuǎn)向他們。那目光平靜無波,沒有驚慌,沒有好奇,也沒有絲毫被打擾的不悅,只是淡淡地看著。
吳秀英心頭莫名一緊,手下意識地捏住了袖中暗藏的護(hù)身符箓。林澤則上前半步,將妻子稍稍擋在身后,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算是和善的笑意,拱手道:“這位姑娘,聽說是村中新來的?我們是林茂家的,剛回村不久。”
白未晞的目光在他們臉上停留一瞬,又落回溪水中,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便不再多看他們一眼,繼續(xù)用手指撥弄著水下的石子。
她的反應(yīng)如此平淡,甚至可以說是漠然,反而讓林澤夫婦準(zhǔn)備好的說辭卡在了喉嚨里。對方既無敵意,也無攀談之意,他們?nèi)粼僮穯枺吹癸@得唐突。
氣氛一時有些微妙的凝滯。
“呃……姑娘好興致。”林澤干巴巴地說了一句,見對方再無反應(yīng),只得道,“那……我們不打擾了。”
夫妻二人繞過她,繼續(xù)向村里走去。走出十幾步遠(yuǎn),吳秀英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夕陽下,那麻衣少女依舊蹲在石上,身影孤直,與周圍的溪流、山石、霞光奇異地融合在一起,仿佛她本就是那景致中的一部分。
“澤哥……”吳秀英壓低聲音,語氣帶著難以掩飾的驚疑,“你感覺到?jīng)]有?她……”
林澤面色凝重地點點頭:“氣息很怪,深不可測。”他握緊了拳。
這次短暫的、近乎無聲的第一次交流,表面上平靜無波,卻在林澤和吳秀英心中投下了更大的疑影。這個名叫白未晞的女子,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讓他們重新安定下來的心,再次泛起了警惕的漣漪。
夫妻倆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憂慮與決意。無論她是什么,他們都必須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