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和吳秀英對視一眼。多年的夫妻與同門修行,早已讓他們的心思在瞬間交匯。村民們如山如海的維護,父親眼中沉痛的失望,確實像冰水澆頭,讓他們有一瞬的茫然和窒息。但三年的苦修,對“非人”之物的深刻警惕,以及那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扭曲使命感,在此刻壓倒了理智。
他們堅信自己是在斬妖除魔,是在眾人被蒙蔽時,強行撥亂反正!哪怕手段激烈,哪怕不被理解,也必須去做!
念頭電光火石間閃過。吳秀英眼中厲色一閃,毫不猶豫地將手中“五雷符”猛地甩向白未晞面門!紫電繚繞,發出噼啪爆響,帶著至陽至剛的破邪之力,聲勢駭人!
幾乎在同一瞬間,林澤身體前傾,體內修煉出的微薄真氣灌注于桃木劍身,劍尖震顫,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直刺白未晞心口!這是閭山劍法中最為迅疾狠辣的一式,專攻要害!
他們的動作快得驚人,配合更是默契無間,顯然是拼盡了全力,毫無保留!
然而——
白未晞右手依舊穩穩地撐著那把“夙愿”傘,紋絲不動。面對那呼嘯而來的、足以讓尋常妖邪魂飛魄散的雷符,她甚至沒有抬眼去看。
雷符攜著刺目的紫光撞近,白未晞執傘的右手腕一翻,符箓在碰到傘面后,其上流轉的雷光符文驟然黯淡、扭曲,發出一聲輕微的“噗”響,竟如同燒盡的紙錢般,瞬間化為一小撮飛灰,被風雪一卷,便消散無蹤。
與此同時,她的左手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精準無誤地向上一探,不偏不倚,正正握住了林澤全力刺來的桃木劍尖!
那灌注了真氣、堅逾尋常木石的桃木劍,被她蒼白的手指輕輕握住,竟如同撞上了萬丈山巖,再也無法前進分毫!林澤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死寂的力量從劍身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幾乎要裂開。
緊接著,白未晞五指收攏,輕輕一捏。
“咔嚓……簌簌……”
那柄被林澤視若珍寶、修煉多年的桃木劍,從劍尖開始,瞬間崩裂出無數細密的裂紋,隨即如同腐朽的枯木般,寸寸碎裂,化作一蓬淡黃色的木屑粉末,從她的指縫間簌簌落下,飄散在雪地里。
此時,只有風雪吹過篝火發出的嗚咽聲。
林澤和吳秀英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徹底的灰白和難以置信的駭然。他們傾盡全力的攻擊,他們仗之以斬妖除魔的最大倚仗……就這樣……被對方輕描淡寫地,用一只手,一把傘,就碾成了齏粉和飛灰?
連一絲波瀾都未曾掀起。
直到這一刻,親眼目睹、親身感受了這令人絕望的實力差距,他們才真正、徹底地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有多么的自不量力和可笑不已。他們所有的懷疑、所有的謀劃、所有的“正義”,在對方面前,簡直如同螻蟻對著山岳嘶吼,滑稽而可悲。
這樣的存在……若真的心存惡念,想要對青溪村做些什么,就憑他們這點微末道行,怎么可能攔得住?恐怕連讓她稍微認真一下都做不到。他們一直以來的恐懼和防備,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村民們的維護,父親的斥責,并非是被蒙蔽,而是早已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看清了某種他們被“正道”理念蒙蔽雙眼所看不到的本質。
吳秀英雙腿一軟,徹底癱倒在地,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林澤下意識地扶住她,但自己的手臂也在劇烈顫抖,幾乎無法支撐妻子的重量,更像是依靠著妻子才勉強站穩。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所有的信念和勇氣都在那輕輕一捏中化為了烏有。
周圍的村民們也被這電光火石間的交鋒驚得屏住了呼吸,直到此刻才回過神來。沒有歡呼,沒有指責,只有一片復雜的沉默,以及幾聲沉重的嘆息。
這時,柳月娘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她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也沒有對林澤夫婦的憤怒,只是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甚至嘴角還含著一絲極淡的、寬慰的笑意,仿佛剛才只是一場無謂的玩鬧終于結束了。
她走到白未晞身邊,很自然地看了看她被劃破的衣袖,語氣平常得就像在談論今天的晚飯:
“未晞,沒事了。咱們回家吧。”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白未晞撐著傘的手臂,動作熟稔而親昵,“你這袖子破啦,回去我給你細細補補,保證看不出來。”
白未晞微微頷首,任由柳月娘挽著她的手臂,撐著那把隔絕風雪的“夙愿”傘,轉身融入細雪之中,緩步離去。石生緊隨其后,他們的背影在雪幕里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村道的拐角。
他們離開后,聚集的村民們也沉默地開始散開。沒有人再多看林澤和吳秀英一眼,那無聲的忽視比任何指責都更令人窒息。人們低聲交談著,搖著頭,各自攙扶著家人,默默走向家的方向。
場中那堆曾照亮節慶的篝火,早已被越來越密的雪花徹底打濕、澆滅,只余下一縷青煙和一堆暗紅的、茍延殘喘的余燼。
空曠的曬谷場上,很快便只剩下寥寥數人。
雪地里,林澤和吳秀英依舊呆坐著,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吳秀英癱軟在地,目光空洞地望著那堆熄滅的篝火灰燼,臉上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灰敗。林澤勉強跪坐在她身邊,手臂還維持著攙扶的姿勢,卻同樣渾身脫力,頭顱深深垂下,雪花落滿他的肩背,讓他看起來像一尊正在被冰雪埋葬的石雕。他們的世界,在攻擊被輕易碾碎、信念徹底崩塌的那一刻,就已經天翻地覆。此刻,只剩下無邊的悔恨、恐懼和巨大的茫然。
林茂沒有離開。老人佝僂著身子,站在風雪中,花白的頭發和胡須上沾滿了雪沫。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自己那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十歲的兒子和兒媳,渾濁的老眼里翻涌著痛心、失望,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重地呼吸著,每一次呼氣都帶出一團濃白的霧。
林青竹站在原地,她臉上淚痕交錯,雙手緊緊揪著自己衣角,看著父母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又看向爺爺沉重的背影,任由風雪打濕她的臉頰。
雪,無聲地落著,覆蓋了先前的腳印,也好像覆蓋了這場剛剛發生的、差點撕裂了整個村莊的沖突。
“村長,他倆還威脅我,要毀掉我的參地!”小人參精突然出聲,雙手叉著腰,氣鼓鼓的告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