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僵在原地，巴掌停在半空，驚恐地看著她。滿腦子都是，‘不對？她說不對？這是在和我講道理嗎？我是不是不用挨打了！’

“是他們，先對我動手。” 白未晞指了指地上的劉老二和昏迷的大牛，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水往低處流”一樣自然，“我，只是阻止。但他們，打不過我。”

她的邏輯簡單、直接，甚至帶著一種孩童般的殘酷天真：你們先動手，我反擊，結(jié)果你們太弱受了傷，這不是我的錯，是你們自找的。

那漢子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周圍所有人也都啞口無言，這道理……聽起來似乎沒錯，可又讓人從心底里感到發(fā)冷和恐懼。

里正更是聽得頭皮發(fā)麻，連忙打斷這令人窒息的對峙，連忙懷里哆哆嗦嗦摸出一把銅錢，也顧不上數(shù)，又讓旁邊人湊了些，湊了快半吊錢，連忙遞給狗子：“小兄弟，對不住，對不住！這些賠你們的山貨，應(yīng)該夠了，你們快拿著！”

狗子看了一眼，揚著頭上前接過那沉甸甸的銅錢，揣進(jìn)懷里。

里正長舒一口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著白未晞連連作揖：“姑娘，您看……這……這事了了吧？您……您好走？”

白未晞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轉(zhuǎn)身示意狗子三人離開。

狗子、水生、鐵蛋趕緊背起空筐（雖然沒什么可背的了），挺直了腰板，跟在她身后，朝著出村的方向走去。所過之處，人群紛紛避讓，目光里充滿了敬畏和恐懼。

大王莊的村民看著他們的背影，如同送走了瘟神一般，集體松了口氣，不少人甚至抬手擦起了冷汗。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場風(fēng)波終于結(jié)束時，已經(jīng)走出十幾步的白未晞，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轉(zhuǎn)過身，又朝著集市走了回來！

這一下，可把大王莊的人嚇壞了！里正剛放回肚子里的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臉色“唰”地一下又白了！人群一陣騷動，紛紛后退，以為她又改變了主意，要回來繼續(xù)算賬！

就連狗子三人都愣住了，不解地回頭看著她。

在所有人驚恐的目光注視下，白未晞并沒有走向里正或者任何村民，而是徑直走到了那個被壯漢“大牛”砸得稀巴爛的陶器攤子前。

攤主是個老實巴交的老漢，早就嚇得縮在攤位后面，此刻見這煞星朝自己走來，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連擺手：“不、不關(guān)我的事啊姑娘……我沒、沒說話……”

白未晞在攤前站定，目光掃過一地狼藉的碎陶片，然后看向那嚇得瑟瑟發(fā)抖的老漢，非常認(rèn)真地、用她那一貫平淡的語調(diào)問道：

“這些，被砸壞的陶器。多少錢？”

“……啊？”老漢徹底懵了，張著嘴，茫然地看著她，又看看里正，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

整個集市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麻衣少女，看著她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的臉，和她那雙認(rèn)真詢問著賠償價格的、深黑的眼睛。

仿佛剛才那個抬手間斷人手腕、一掌扇飛壯漢的煞神，和眼前這個詢問陶器價格的少女，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在從天而降的大牛飛過來后，攤主老漢連忙本能的后撤幾步。但他隨后看著一地狼藉的碎陶片時，心像被刀割一樣疼。

這些瓶瓶罐罐是他熬夜燒制、一點點挑到集上來的，指望著換點米糧油鹽，如今全成了廢片。驚慌過后，是深深的無力與難過，這損失……還能找誰賠？

找那昏死過去的大牛？他也受傷了，并且他自家都未必揭得開鍋。找那個少女，他不敢。找里正？里正這會兒自身難保。找始作俑者劉老二，那幫潑皮怎么可能？平日里還欺負(fù)他呢，其實剛才看到他們吃癟的時候他心里挺暢快的……

直到自己攤子被誤砸，暢快不起來了。或許，就只能像以前無數(shù)次那樣，自認(rèn)倒霉，默默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他恍惚想起早年兵荒馬亂時，也有騎著高頭大馬的兵爺縱馬馳過，碗口大的馬蹄毫不留情地踏碎他的攤子，他只能瑟縮在角落，連一聲都不敢吭，眼睜睜看著那些破碎的陶片和他微薄的希望一起，被碾進(jìn)泥里……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熟悉的絕望淹沒時，卻聽到那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問的是他壓根沒敢想過的事。

“……啊？”老漢徹底懵了，張著嘴，茫然地看著眼前這煞星般的姑娘，又求助似的看看臉色同樣精彩的里正，舌頭打結(jié)，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幾乎是本能地答道：“粗……粗陶碗……三文一個，摔了五個……細(xì)……細(xì)陶罐，十文一個，摔了倆……還…還有那個腌菜壇子，十五文……”

他越說聲音越小，心里直打鼓，根本不信這煞神真會賠錢，只怕是尋個由頭再發(fā)作。

白未晞耐心地聽完，掏出一吊錢，數(shù)出相應(yīng)的數(shù)目。又多加了幾文，然后伸出手，將銅錢穩(wěn)穩(wěn)地放在老漢顫抖的手心里。

“你數(shù)數(shù)。”她問。

老漢猛地一顫，低頭看著手心那實實在在、黃澄澄的銅錢，又猛地抬頭看向白未晞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卻莫名讓人覺得無比認(rèn)真的臉，眼眶驟然一熱，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整個集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著這一幕，心情復(fù)雜難言。恐懼仍在，但那恐懼之中，卻又混入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

白未晞轉(zhuǎn)身，帶著狗子三人，在一片寂靜和無數(shù)道復(fù)雜目光的注視下，真正地離開了大王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