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將青溪村染上一層暖金色的余暉時,白未晞才帶著狗子、水生和鐵蛋三人回到村里。
消息早已先一步傳回,幾乎半個村子的人,都焦急地聚在村口老槐樹下等著。當看到四個身影安然無恙地出現在小路盡頭時,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三家大人立刻沖了上去,一把拉過自家孩子,上下摸索查看著,看到他們臉上的淤青和破了的衣衫,又是心疼又是后怕,嘴里不住地念叨:“哎喲我的兒!嚇死娘了!”“傷著哪兒沒有?快讓爹看看!”“你說你們,非要去那外面……” 確認孩子只是皮外傷后,懸著的心才總算放回肚子里,隨即便是陣陣后怕和怒氣。
感激的目光紛紛投向一旁靜靜站立的白未晞,但此刻村民們更多的是圍著自家孩子查看傷勢,詢問詳情,一時間也顧不上正式道謝。狗子三人則迫不及待地、繪聲繪色地講述起在大王莊的驚險經歷,尤其重點描繪了白未晞如何一招制敵、如何逼著對方賠錢,最后甚至賠了陶器攤主的損失。
村民們聽得驚呼連連,時而憤怒,時而解氣,看向白未晞的目光充滿了感激,卻也摻雜著更深的敬畏。然而,比起這些情緒,狗子三人的遭遇,更像一盆冷水,澆在了許多正對外面世界充滿好奇和向往的村民頭上。
“原來……外面的人這么壞?”
“平白無故就訛人錢,還打人……”
“要不是未晞趕去,狗子他們怕是要被打個半死,錢也得被搶光……”
“太嚇人了……這以后誰還敢出去?”
竊竊私語聲中,原本躁動熱烈的“出山”情緒明顯降溫了不少。許多村民臉上露出了猶豫和退縮。他們自小生活在這相對淳樸封閉的山坳里,雖然清貧,卻少有這等**裸的惡意與欺壓。外面的世界固然精彩,但似乎也充滿了他們尚未準備好面對的險惡。
老村長林茂站在人群外圍,將村民們的反應盡收眼底。他渾濁的眼中沒有太多意外,反而有一種早已預料到的沉重。
“現在知道怕了?”他掃視著眾人,“外面不全是金山銀山,也有吃人的豺狼。以后真出去了,遇到的麻煩事只會更多,更刁鉆。”
他嘆了口氣,語氣沉緩卻有力:“咱們不能一輩子指著未晞丫頭。她護得了咱們一時,護不了咱們一世,更護不住青溪村往后一代又一代的人。這山外的路,終究得咱們自己學著走,這山外的虧,也得咱們自己學著吃,學著長記性。”
這話像石頭一樣砸在眾人心里,沉甸甸的。剛剛升起的畏難情緒,又被一種更深遠的憂慮所取代。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旁聽的趙閑庭忽然開口了。他上前一步,對著林茂和眾村民拱了拱手,清俊的臉上帶著一種罕見的決然:
“林叔,各位鄉親。閑庭有一事,思慮已久,今日想與大家說一說。”
眾人目光都看向他這位村里唯一的教書先生。
趙閑庭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如今新朝初立,頒布新政,廣開科舉,求賢若渴。閑庭不才,讀了幾年圣賢書,也想……想去試一試這科舉之路。”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科舉?對他們這些山野村民來說,那是遙遠得如同天上星辰一樣的事情。
趙閑庭繼續道,聲音愈發堅定:“若僥幸能得個功名,哪怕只是個秀才、舉人,將來在縣衙里能說得上一句話,咱們青溪村的人再出去,旁人或許也能多看顧幾分,少受些今日這般的欺辱。至少……能給村子多個依仗,多條路。”
他這番話,說得樸實,卻一下子點醒了眾人。
是啊,總不能永遠躲在山里,也不能永遠依賴白未晞的武力。如果能有一個自己人,通過讀書科舉走出去,獲得官面上的身份和地位,那才是長久之計!
林茂看著趙閑庭,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煙袋鍋都忘了抽:“閑庭,你……你說真的?你有這把握?”
趙閑庭謙虛地搖搖頭:“科舉之路千軍萬馬,閑庭不敢妄言把握。再好好溫讀兩年,等外邊穩定后盡力一試。為了我自己,也為了咱們青溪村。”
村民們的情緒再次被點燃起來,這一次不再是盲目的向往,而是看到了一種更實際、更可靠的希望。雖然依舊艱難,但讀書科舉,總比讓孩子們硬著頭皮去面對外面的豺狼虎豹要更讓人安心。
“趙夫子說得對!”
“是該去試試!”
“咱們村要是能出個秀才公,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夕陽徹底沉入山脊,暮色四合。青溪村的人們站在漸起的晚風中,心情卻如同這夜色一般,復雜而深沉。有對外界險惡的后怕,有對未來的擔憂,但此刻,更多了一種基于現實考量而生出的、新的期盼。
白未晞安靜地站在人群邊緣,聽著他們的議論,看著趙閑庭眼中那簇陌生的、名為“抱負”的火焰。她不太明白“科舉”具體意味著什么,但她能感覺到,這個村莊尋求生存與未來的方式,正在悄然發生著某種轉變。
翌日清晨。
天色剛亮,薄霧尚未散盡。白未晞的屋門外便傳來了些許動靜。
她打開門,只見狗子娘、水生爹和鐵蛋奶奶有些局促地站在外面,手里各自提著東西——一串品相最好的臘肉、一小袋精挑細選過的粟米、還有一籃沾著晨露的最水靈的野菜。
“未晞姑娘,”狗子娘臉上帶著淳樸又不好意思的笑容,“昨兒個真是多虧你了!這幾個孩子愣頭青,要不是你,可遭大罪了!這點東西你千萬別嫌棄,是我們幾家的一點心意。”
“對對,拿著吧,千萬別客氣!”水生爹和鐵蛋奶奶也連忙附和著,將東西往她門口放。
他們不像昨日那般激動慌亂,經過一夜的沉淀,這份感謝顯得更加鄭重和真誠。
白未晞看著地上的東西,又看了看三人殷切而帶著敬畏的眼神,沉默片刻,點了點頭,算是收下了。
三人見她收下,這才松了口氣,又連聲道謝了幾句,才轉身離開,腳步都輕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