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未晞那句“鬼,比野豬,厲害嗎?”讓原本凝重壓抑的氣氛瞬間起了波瀾,善意的哄笑聲驅散了恐懼。林茂最終拍板,明日再探小槐店,白未晞同行。
次日,林茂、石生、趙閑庭、鹿鳴,還有幾個膽大的后生,加上白未晞,一行人再次出發前往小槐店。
再臨此地,陽光下的小槐店更顯出幾分破敗與寂寥。溪水潺潺,土地黝黑,房屋佇立,但空無一人的死寂感和那些破損的門窗,依舊透著凄涼。
眾人在莊子里小心翼翼地轉了一圈,除了風聲鳥鳴,并無任何異常。
“好像……沒啥啊?”石生撓撓頭,“是不是因為大白天?”
林茂沉吟著看向白未晞。白未晞微微閉眼感知,片刻后搖頭:“現在沒有‘陰氣’。只有……舊的死亡氣息,很淡。”
她的評價客觀冷靜,讓眾人稍安。
“那……可能就是以前那些人自己嚇自己?”鹿鳴猜測。
白未晞忽然開口:“你們回去。我留下,呆一夜。”
“不行!”石生第一個反對,“哪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鬼地方!”眾人紛紛附和,沒有一個人同意先離開。信任并非為了依賴,而是激發出“不能讓她獨自面對”的責任感。林茂見狀,點頭決定:“好!那咱們就都留下!”
眾人尋了間還算完整的堂屋,清理干凈,生起篝火,輪班守夜。白未晞則獨自坐在院中枯樹樁上,如同沉默的哨兵。
子時將至,異變陡生!
首先消失的是聲音。蟲鳴、風聲,乃至篝火的噼啪聲,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掐斷,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猛地壓了下來,沉重得讓人心臟驟縮。
緊接著,是冷。并非冬夜的寒風,而是一種陰濕的、能滲入骨髓的森然寒氣,無視篝火,瞬間彌漫開來,凍得人牙齒咯咯作響。
然后,是光。篝火的光芒仿佛被無形的黑暗吞噬、壓縮,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火光邊緣變得模糊搖曳,而周圍的黑暗卻濃稠得如同墨汁,緩緩蠕動。
“來…來了!”一個后生聲音發顫,指向院外。
只見濃稠的黑暗中,開始浮現出影影綽綽的透明人影!他們并非實體,如同水中倒影般扭曲晃動,無聲地奔跑、掙扎、跌倒……臉上凝固著極致的驚恐與絕望。冰冷的刀光劍影在這些虛影中閃爍,每一次揮落,都有一個透明的身影發出無聲的慘嚎,破碎、消散,又在不遠處重新凝聚,再次重復那奔逃與被屠戮的過程。
沒有聲音,卻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一場沉默的、無盡循環的死亡默劇,將昔日慘烈的屠殺**裸地呈現在活人眼前。
空氣中彌漫開濃重的、并不存在卻仿佛能聞到的血腥氣,混合著泥土的腐爛和一種極致的怨憤與悲傷,壓得人喘不過氣。
“呃……”一個村民忍不住干嘔起來,臉色慘白地癱軟在地。石生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掐進掌心,渾身僵硬。林茂呼吸急促,仿佛看到了當年亂世的縮影。趙閑庭面色發白,喃喃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這…這便是戾氣嗎?”
這并非有意識的攻擊,而是過于強烈的死亡瞬間和怨念,在特定時刻(如陰氣最重的子時)對現實世界的烙印重現。它們困在永恒的死亡瞬間里,無差別地散發著絕望與恐懼,足以將任何活人逼瘋。
唯有白未晞。
她依舊靜坐在樹樁上,衣袂在無形的陰風中微微拂動。那些透明的、慘死的虛影穿過她的身體,她卻毫無反應,深黑的眼眸里既無恐懼,也無憐憫,只有一種純粹的、冰冷的觀察。仿佛在看一場與她無關的、沉悶的戲劇。在她那死寂的心湖里,這些亡魂的哀慟,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存在”罷了。
然而,當她看到某個村民因極度恐懼而幾乎心神失守時,她會微微轉動視線,那無形中散發出的、屬于更上位“非人”存在的冰冷沉寂氣息,會如同定海神針般,稍稍驅散那人周圍的扭曲光影和窒息感,為其保留一絲清醒。
長夜漫漫,村民們如同在地獄邊緣熬煎,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鼓。直到東方天際泛起第一絲灰白,那恐怖的景象才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蟲鳴、風聲、火焰的噼啪聲重新回歸,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集體噩夢。
但每個人蒼白如紙的臉色、冷汗浸透的后背、以及眼中殘留的驚悸,都證明那絕非幻覺。
院內死寂。半晌,鹿鳴才聲音干澀地打破沉默,帶著哭腔:“…這…這怎么住人啊…”
林茂仿佛一夜之間又蒼老了許多,他看向白未晞,聲音沙啞:“未晞丫頭……這……”
白未晞迎著漸亮的晨光,緩緩站起身。她目光掃過那些驚魂未定的村民,最后落在林茂臉上,語氣依舊平靜,卻指出了最關鍵的事實:
“它們,傷不了人。”她頓了頓,補充道,“只是,難看。”
她的定義如此簡單直接,卻瞬間點醒了被恐懼淹沒的眾人。
是啊,那些景象恐怖絕倫,足以嚇破人膽,但仔細回想……它們確實沒有實質性的傷害!它們只是……存在著,重復著。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忍受又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