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之巔。
這里萬年冰凍,天上正下著鵝毛大雪。
前后兩道紅色身影前后來到此處。
前面的人停下了腳步,裴行之跟著停下,神情恍然:“聞梨,剛才發生了什么?”
聞梨回頭,勉強笑了下:“就是你看見的那樣,我殺了你師兄?!?/p>
“不可能!”裴行之厲聲喝止,搖頭道,“你手里拿的是我的劍,而且方才……”
“有什么不可能的?”聞梨連忙出聲阻止他深想,“裴行之,我能用你的劍,不是嗎?”
裴行之怔住,“你在騙我?!?/p>
聞梨深呼吸一口氣,低聲道:“那你又何嘗沒有騙我呢?你之前為什么閉關,我已經知道了,你是想……”
“我不會傷害你的。”
裴行之急促出聲打斷她,整個人都慌亂了,“我只是,我只是生病了,我不會傷害你的……”
聞梨看著他的模樣,忽然笑了:“裴行之,你想知道我的第三個任務是什么嗎?”
“是什么?”
“是——殺了你啊?!?/p>
“……”
裴行之滿臉愕然,張了張嘴,聲音嘶?。骸皻⒘恕遥俊?/p>
聞梨抬起眼,淚已落下:“我們,只能活一個?!?/p>
天空泛著冷兵器的白芒,雪粒被風吹著,割得臉生疼。
聞梨將手中的摯心劍拋給他,她取出一把尋常的劍,對著他,“這一次,不會有平局了?!?/p>
裴行之垂眸看著手里的劍,劍身冰冷,劍柄刻著白色梨花,這是聞梨的梨。
他只覺得手都在顫,仰頭望了眼天幕,是個好天氣。
他看向她,驀地露出一抹微笑:“殺了我你就能回家嗎?”
“沒錯?!甭劺嫫D難點頭。
裴行之眼睫顫了顫,神情釋然:“那你回家吧?!?/p>
聞梨一怔,啞了聲。
他說:“如果我們之中只能活一個的話,我希望那個人是你?!?/p>
“不用舍不得,我這條命早就是你的了不是嗎?在暗淵,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死了。”
裴行之看著她,眼神繾綣,“聞梨,回家吧。”
那溫柔的語氣,好像面對的不是即將到來的死亡,而是愛人的擁抱。
聞梨霎時紅了眼,拿著劍的手都在抖。
“裴行之,你就是個傻子?!?/p>
他笑了笑:“從前我總想著,修行一途是不是只有飛升才是終點,此刻我明白了,如果能死在你手中,那也算一種圓滿。”
“至少,你能回家了。”
少年拿著劍的手恍如脫力一般垂下,他的目光仔細描摹著面前人的眉眼,紅妝嬌俏動人,好似要將她的眉眼牢牢記住。
他想,至少,她今日是他的妻子,是他的道侶。
她能回家,他也完成了之前的心愿,兩全其美。
裴行之緩緩閉上了眼,卸下了所有防備。
聞梨心顫得厲害,忍著哽咽聲:“裴行之,我能抱抱你嗎?”
“好啊。”
就在裴行之睜開眼,準備將手中劍刃收回的一瞬間,對面的人忽然喊:
“等一下?!?/p>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從前與他對劍,無論她是在叫劍名還是真的等一下,他都會停止動作,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反應。
這一次,也不例外。
就是這停滯的瞬間,聞梨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面前,握住了他手中的劍,掌心鮮血淋漓,用足了力氣往心口刺去。
摯心劍顫動著,劍鳴不休。
她輕聲道:“摯心?!?/p>
劍身一震。
眨眼間,她的一滴淚落到劍刃。
長劍的顫動戛然而止,悲泣之音融于風雪,久久不絕。
下一秒,長劍深入她的胸膛,幾滴灼熱的鮮血飛濺到少年臉龐。
雪好像停了。
那脆弱的身體倒下,激起一地雪花。
少年好似失了神,怔怔抬起手,掌心一片猩紅。
那雙往常有些冰涼的手,此刻沾著她的體溫,灼燒的痛。
那一片大紅色的輕紗從裴行之的目光中緩緩滑落。
他的視線一寸寸下移,看到了地上他的愛人,以及那支被劍氣震碎的兩截梨花簪。
裴行之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連同心跳一起失去了。
沾滿鮮血的摯心劍嗚咽一聲,掙脫開他的手,落在少女身邊,輕輕觸碰她的胳膊。
裴行之腳下踉蹌,栽倒在地。
“聞梨,聞梨……”
他跌跌撞撞,姿態狼狽地爬到她身邊,顫抖著手抱起她給她喂藥、輸送靈力。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聞梨抬起沉重的眼,唇瓣被血染得鮮紅,她笑著:“因為舍不得你啊。”
“裴行之,對不起……”
她口中溢血,斷斷續續說了好幾個對不起。
少女輕輕撫上他的臉頰,聲音幾不可聞:“好好活著……”
天上的雪花混著梨花花瓣緩緩墜落。
“等下一次,落雪之巔梨花開的時候,我會回來的……”
裴行之顫抖著想去觸碰臉上的手,然而那只手從他手中滑落。
就像那次在暗淵,他沒抓住她的衣擺,這次他也沒能抓住她的手。
意識消散的瞬間,聞梨眼角跌落淚珠:原來是這樣。
她是時光回溯大陣的陣眼,是瞞天過海下扇動翅膀影響他人命運線的蝴蝶。
現在這只蝴蝶死了,她用自身絕對的真,以自己的神魂之力去化解這場謊言。
蝴蝶的鱗粉會落在每一個人身上,他們終將回歸真實。
——就像那棵菩提樹。
就是有些可惜了,落雪之巔,種不出梨花。
“……”
少女沒了氣息,安安靜靜躺在他懷中。
裴行之沒有哭,一滴淚都沒有。
地上的是紅色,是雪,也是血。
周圍大雪紛亂,遠處是掛滿紅綢的小樓,今日,本該是他們的結契典禮。
他仰頭看著周圍的大雪,目光虛無,心好像也靜止了。
一切都是那么安靜。
可是為什么,早已習慣落雪之巔冰寒的他,突然感覺這么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