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中，裴行之右手抓著驚鴻槍的槍頭，掌心鮮血淋漓。

他將槍尖拉近自己，看著眼前的人，目光中含著某種詭異的光芒，竟是一種期盼？

“棲遲，殺了我。”

全棲遲一愣。

他繼續(xù)說：“掌門師兄的死與我有脫不開的關(guān)系，你該為他報(bào)仇，殺了我吧。”

全棲遲看著面前的人，神情不敢置信，身體僵硬地往后退了一步。

裴行之抓著槍的手更加用力，往前送了送，尖利的槍尖觸到那脆弱的脖頸，一縷血緩緩流下，浸染喜服。

他沒有用任何靈力防護(hù)，那完全不設(shè)防的模樣，只要槍尖再往前，就能結(jié)束他的生命。

他抬起眸，目光是一片虛無，一字一頓：“棲遲，算我以師叔的名義請(qǐng)求你，殺了我。”

全棲遲像是在看一個(gè)瘋子一般，嘴唇顫抖：“裴行之，你瘋了……”

“不，我很清醒。”

他想，他沒有任何時(shí)候比現(xiàn)在更清醒。

她想讓他活著，他便不敢自絕。

于是他只能向外尋求解脫。

冰涼的雪花落在裴行之的睫毛上，他還想再說什么。

全棲遲卻突然用力將槍往后拉出來，鋒利的刃劃過他的掌心，是一道很深的傷。

“大師兄，”全棲遲身體止不住的發(fā)顫，搖著頭后退，“你給他看看，我先回去了。”

她轉(zhuǎn)身快速離去，一步不敢留。

裴行之身體晃了晃，呆呆看著掌心流下的血，那深入掌心的傷痕，就像那日少女心口的傷。

“小師叔，”云既白放輕了呼吸上前，“你……”

裴行之恍然抬眼，語氣有些疑惑：“這是血？”

云既白表情一滯，啞然。

“是血……”裴行之喃喃道。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喜服，又回頭看向后方的小樓，那一層層喜慶的紅色此刻在他眼中好似漫天的血海。

就像那天聞梨身上的血，染紅了一片雪地。

然后云既白就看到裴行之踉蹌著跑回木樓，發(fā)了瘋一般去扯那些紅色綢緞。

扯到一半，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跌跌撞撞跑回樓上。

云既白愣了一下，害怕他會(huì)出事，連忙跟上。

那白發(fā)少年推開門，看到床上穿著嫁衣的人，目光顫動(dòng)，“聞梨，你身上怎么有血？”

后面跟上來的云既白難以忍受地閉了眼，啞聲說：“那不是血，那只是紅色的嫁衣。”

“是嗎？”他神情恍惚，“可是她從前沒有穿過紅衣。”

是啊，她從來沒有穿過紅衣，她喜歡青色。

這是第一次穿紅色，穿著他親手設(shè)計(jì)的嫁衣，死在了婚禮上。

裴行之垂眸看著自己滿手的血，好像又回到了半月前的那天，他的劍刺進(jìn)了她的胸口，同樣是滿手的血。

“我殺了她，是我親手……殺了她。”

他的周身都被寒意籠罩，心底涌起深深的絕望。

白發(fā)少年撲倒在床邊，額頭抵著她的手背，泣不成聲：“聞梨，對(duì)不起，對(duì)不起……”

云既白深呼吸一口氣，輕輕關(guān)上了門，下樓時(shí)看到滿院的紅色綢緞，給其他幾人傳了消息。

沒過一會(huì)人就來了，虞子嘉道：“他終于愿意打開禁制了，人呢？”

這些天他們來了好多次，奈何里面沒有一點(diǎn)聲音，他們也進(jìn)不去。

云既白沉默。

葉舞在這沉默中聽到了樓上的細(xì)碎泣音，聲音艱澀：“怎么了？”

“他……”云既白動(dòng)了動(dòng)唇，卻不知道如何說，嘆氣道，“把這些綢緞拿走吧，別讓他看見。”

他們將紅色綢緞撤下，只有裴行之待的那一間沒有動(dòng)。

虞子嘉站在門外剛想敲門，便被云既白拉住了，他對(duì)他搖了搖頭。

“憑什么？”虞子嘉有些委屈，眼中含淚，“他殺了聞梨。”

云既白無奈：“師弟，別這么說，我們不知道真相不是嗎？”

虞子嘉聲音很低：“我知道不該這么想，可我就是忍不住。”

云既白搖頭說：“先回去吧，我找?guī)煾竵韯駝瘢趺凑f，也要讓聞梨入土為安才是。”

……

藥玄和文柔來了，話語中委婉的意思是將聞梨下葬。

本來以為裴行之會(huì)激烈反對(duì)，卻沒想到他異常冷靜地點(diǎn)頭，“我會(huì)的。”

藥玄和文柔對(duì)視一眼，皆從對(duì)方眼中看到了驚疑。

樓下廳中。

文柔微微皺眉，神色止不住的擔(dān)心：“你方才感應(yīng)到?jīng)]？小師弟身上的……”

藥玄沉默一瞬，“他瘋了。”

那隱隱約約的心魔氣息，離得近了，都讓人心頭發(fā)涼。

文柔張了張嘴，難受得說不出話。

藥玄取出兩個(gè)酒瓶，語氣自嘲：“我還以為這浮生夢(mèng)沒人喝了呢。”

六十年前，聶凈慈失去了師傅和道侶，于是找了藥玄釀了些酒，整日靠著藥酒麻痹自己。

現(xiàn)在，裴行之失去了師父和妻子，同那時(shí)的情況如出一轍。

更令人難受的是，人死在了他的手上，雖然并不是他所愿。

二樓房間內(nèi)，裴行之溫柔地將少女身上的嫁衣?lián)Q下，目光觸及她胸口的劍傷時(shí)，眼神顫動(dòng)，不敢面對(duì)地移開目光。

少女脖頸間的金蓮吊墜已經(jīng)碎掉了，只余一條空蕩蕩的鏈子。

他給她換上了她平日里最愛穿的青色衣服，給自己換了一件從前很少會(huì)穿的白衣。

才半月，人就很是瘦削了。

裴行之傾身，額頭貼近她的額頭，輕輕碰了碰她的鼻尖，細(xì)膩的聲音如情人間的呢喃。

“聞梨，我不能將你留在這里了，不然他們肯定以為我瘋了。”

“師兄師姐說要讓你入土為安，他們知道什么，你就是前段時(shí)間累到了，等你睡醒就好了。”

裴行之將她抱在懷中，往樓下走。

文柔和藥玄看到他出來，立馬起身。

“地方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就在英魂陵親傳弟子的位置，”文柔頓了頓，又說，“也可以葬在師叔旁邊。”

裴行之淡淡抬眼，“師姐在說什么？”

文柔一怔，“你方才不是說……”

裴行之皺眉道：“她沒有入青云宗的弟子冊(cè)。”

藥玄注意著他的情緒，不敢刺激他，試探著問：“所以你想怎么做？”

裴行之垂眸看著懷里的人，眉眼溫柔，“落雪之巔是她的家。”

藥玄、文柔，還有云既白幾人站在門口，望著那白衣少年抱著人漸行漸遠(yuǎn)。

那人白衣白發(fā)，隱入雪中。

若不是他懷里露出的一點(diǎn)青色衣角，完全看不出雪中還有一個(gè)人。

藥玄幾乎是瞬間便明白這個(gè)人要將聞梨放在哪里。

他望著雪色，眼角淚滴滑落，消失在鬢角。

“風(fēng)華啊風(fēng)華，你走了，現(xiàn)在小梨花也沒了，你們倒是走得干干凈凈。”

“可是，你們要他怎么活啊？”